如今的長安,不只一座皇宮。
長安東南方,秦關六百里外,便有一座與皇宮相媲美的塢堡,號爲‘萬歲塢’。
此塢因坐落於咸陽縣側的堳縣,便以‘堳塢’爲名,乃董卓所建。而早已無視禮制和皇威的董卓,役民夫二十五萬人,用長安人民血肉堆壘起來了這座長達二百六十里的安樂窩。是時,有‘北修長城,南筑塢嶺’的說法。可窺此巨大工程的一斑。
堳塢高厚達七丈,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長安,內蓋宮室,裡面裝飾極盡奢華。其儲備的糧食足夠吃用三十年,圈禁民間少年美女八百人爲僕役。更遑論董卓兩年內蒐羅的金玉、彩帛、珍珠,堆積其中不知其數。並規定,任何官員經過此地時,都必須下馬,恭恭敬敬地對董卓行大禮。
董卓曾有言:“事成,雄踞天下;不成,守此足以了卻終生。”
可呂布卻對董卓的這番話嗤之以鼻,事實上,他不清楚,自己到了董卓那個年紀和成就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如董卓這般不思進取、貪圖享樂?不過,現在有一點他是清楚的,自己距離想整個問題還早得很!
雖然自己此時金絲蟒甲披身,但執戟走過亭臺樓榭的自己,難道不更像一條看門狗?
兩年前,呂布就一直是董卓的貼身護衛。那個時候,呂布還以爲董卓是匡扶漢室的功臣,他覺得,率真、本色、毫不掩飾的殘暴的邊塞武人才是董卓。纔是在漢朝這個充滿權謀心機的時代獨樹一幟的亂世梟雄。
那個時候的董卓,可以任用賢能,也可以對敵人剝皮抽筋;他生殺予奪,可以殺人不眨眼,也可以與多年的宿敵冰釋前嫌;他可以一時興起殺人,也可以立馬後悔;他可以善待士族望族,也可以滿口粗話。
那個時候,呂布一心想着董卓混出一番天地來。但後來他發現,董卓並不是他想象當中那般簡單,他的心機和他的殘暴,是不分敵我,也是喜怒無常的!而更可惡的是,董卓也有他的權謀之術!甚至,他的權謀之術要比丁原更赤裸裸、更直接殘暴!
想着當初自己手下的五萬幷州士卒,此時只剩下三萬狼騎。呂布心中就隱隱燃起一股怒火,因爲這表明,這兩年,董卓根本沒有將他當心腹,一直是用着又防着!甚至,有的時候,乾脆就圈着!寧願讓自己庸碌一生成爲廢物,也絲毫不會給自己建功立業、一展抱負的機會!
例如現在!
呂布就只能老老實實當一條看門狗!
正在慍怒想着的時候,耳邊只傳來一聲慘叫劃破了夜空,接着是一個人大聲喊道:“有賊人!”
然後,太師府的外圍傳來一陣激烈的金屬碰撞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面積也越來越廣,想是有賊人突入堳塢了。
呂布冷哼一聲,雖然他覺得自己是董府的一條看門狗,但有人既然知道他呂布在此,仍敢來堳塢挑釁,豈不是來捋他的虎鬚?!一個跨步,呂布便打算走出閣樓,可猛一時間,他又感覺有些不妥。
回眸觀望一眼,果然看到花叢當中有一團黑影蟄伏不動。呂布的嘴角又冷笑一下:調虎離山之計?小賊倒也有些手段,不過,你們遇到的可是我呂布!
看似衝出了內苑,呂布卻是假意饒了一圈又悄悄回來了:堳塢城塞駐有西涼重兵,便是五萬雄兵亦難突破,些許賊人怎能攻入?而既然當一條看門狗如此無聊,爲何自己不跟這些賊人玩一齣兒貓捉老鼠的遊戲?
更何況,這個隱藏在花叢當中的賊子能悄然無聲混入堳塢,想必不是有同黨,便是早就混入堳塢的奸細,抓住此人,可抵得上殺伐不少外圍賊人啊。
此時,花叢中的賊人似乎已經覺得安全了,他藉着風聲悄然無息走出花叢,仔細辨識了一下方位後,竟然一個躍身,直接向內苑的一間閣樓奔去!其身影敏捷如豹、身輕如燕,一看便有江湖人的輕身之術。
可呂布早有準備,他在衝出內苑的時候,就已經將身上的獸蟒吞身甲卸了——那身盔甲的防護性能的確不錯,但重達三十六斤盔甲穿在身上,一來影響速度,二來,金屬碰撞的聲音,還可能驚擾了賊人——手中執着方天畫戟,也輕身跟隨。
呂布不會輕身之術,但在幷州年少之時,他除了善騎射捕獵之外,還善於隱匿刺射。記得有一次,他爲了抓一隻渾身純白的雪狐,在冰天雪地當中斂神靜氣靜臥了整整兩天兩夜,終於麻痹了那雪狐的多疑之心,一箭射穿了雪狐的雙眼......
這個時候,呂布恍然又回到了當初在草原上打獵的時光,他偶爾潛身蹲伏、偶爾縱身緊跟,偶爾又翻身跳躍,他如一個最優秀的獵人,盯死了眼前的雪狐,憑藉着多年在草原上練就的敏捷身姿,竟然絲毫不亞於那賊人的輕身之法!
當那個賊人行到一間還亮着燈燭的小房時,似乎是來到了他的目的地。呂布這次隱藏在假山之後,靜靜看着那賊人的作爲。只見那賊人先是用沾了一點唾液,神不知鬼不覺將窗紙捅破之後,貓眼向內瞧去。之後,似乎是確認了目標,從腰間掏出了匕首,緩慢無聲行到門前,又匕首輕輕撬開門閂,準備潛身而入。
呂布詭異笑了一聲,遊戲到了這裡,已經沒有多大意思了。他猛然站了出來,戲謔說道:“賊子,也該到此爲止了!在某呂奉先眼下,還由不得你如此這般猖狂!”
那人聞聲,猛然一驚。雖然隔着面巾,但呂布覺得自己還是看到了他臉上不可置信和驚駭的神情......這一刻,呂布突然非常享受這個表情,就好像、就好像看到那狡猾的雪狐突然落入陷阱之內的徒命掙扎一般,激起呂布心中動盪的快感!
可之後發生的事情,卻讓呂布大吃一驚。只見那賊人似乎是想孤注一擲了,急速飛身潛入了那間小房!呂布來不及思忖,一個躍跳,如夜間敏捷的豹,也跟了進去。
可惜,這個瞬間,呂布沒有看到那賊人臉上詭異戲謔的笑......不,事實上,呂布看到了,但隔着面巾,又加上呂布的無比的自信,他以爲,那是他出現幻覺了。
然而,一入房間,呂布就隱隱感到那不是什麼幻覺,而是有可能是專門針對自己的陰謀!
怎麼說呢,整個房間內佈置的異常有情調,牆板的下半截刷成粉紅色,一牀鴛鴦繡被在牀上放着,旁邊有一個浴桶,比平常的浴桶稍微大了一些,而且邊沿還有給人扶手的地方。而浴桶之後,還有一扇若隱若現的仕女依梅屏風,而屏風之後,是一具活色生香、妖嬈誘惑的女子身影!
桶裡面早已經放好了水,且還全是滾燙的,想必是給屏風後女子沐浴替換的。可是,這一刻,呂布覺得自己的臉也如這滾燙的水一般,整張臉燒得通紅:
該死,那賊子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