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就他媽這麼幹了。”郭汜第一個站起身來,扯着脖子嚷道,“刀架到眼前咱還不拼一把嗎?這就是王八吞駱駝,吞進去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吞不進去大不了脖子一縮、繼續當王八!”
“你當我不當。”樊稠冷笑道,“既然幹咱就幹到底,大不了死在長安,我就不信王允、呂布有什麼本事。”說罷他眼盯着李傕。
李傕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京師不赦我等,當以死決之。若攻克長安,則天下能得;不克,且抄掠三輔婦女財物,西歸鄉里,這筆買賣也不算賠!”
郭汜嚷道:“說幹就幹,現在就起兵。”
“慢着,娶個媳婦還要忙活一個月,你們倒好,起兵造反就憑腦子一熱。”賈詡打斷他,“我得到了消息,呂布曾殺了胡軫十六名手下,你們先派人去潼關鼓動胡軫,就說朝廷要把所有涼州人都殺光,讓胡軫那個蠢貨先替我們拿下潼關天險、長安三輔!然後等胡軫造反的消息傳回長安後,你們再聽我的命令行事。”
“好,一切聽文和兄安排。”李傕眼睛登時一亮,當初中牟打朱儁的時候,他憑着賈詡些許計謀,便將漢室第二名將打得抱頭鼠竄,贏了好大的名頭。如今見賈詡終於出手,更是恭恭敬敬的答應起來。
“好了,都說完了,剩下殺人的事兒就不用我教了,你們看着部署吧!還有,快把這裡收拾收拾吧。太血腥了,簡直是個墳場子,我可得出去透透氣了。”說罷,賈詡踏着血污溜溜達達出了大帳,他身後那些校尉將軍議的決策告訴那些涼州軍時,整座大營瘋狂的叫囂聲一時傳得很遠很遠……
遠在長安的劉協,根本看不到陝縣這邊驀然騰起的千殺之雲。可隨着他距離廷尉越來越近,身上的一股沒由來的寒氣便越來越明顯,直至快到前面的拐角就可以看到廷尉時,他驀然停住了腳步。
“冷壽光,我突然有種很不祥的預感,總覺得今天要出什麼事。”劉協撫摸着脖頸處的鞭痕,臉色有些難看。這種直覺他說不出來,但卻猜得出,肯定跟賈詡有關。
他總覺得,那個猶如惡魔一般的老人,此時正在遠處某個地方,對着長安的方向喃喃私語,也不知在詛咒着什麼。
“公子,莫要胡思亂想了。”冷壽光知道自己這會兒該幹什麼,他隨手向街邊那些士子打扮的人指去,說道:“您一路上沒聽說,這些士人如今都在讚頌您的英明。您金殿上那句‘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的金言,讓他們都尊奉您爲乃天下一等一的儒聖神人。再加上您暴雨之夜不念未央宮前殿被焚燬,反而奮不顧身派人營救天祿閣藏書這等重儒尊禮的事件傳出來,已然讓您成爲天下士子的心中的仁聖明君。”
劉協這才側耳傾聽了一番那些士子們的談論,果然如冷壽光所說,皆是在讚揚天子如何聖明、如何乃儒家第一人之類的褒讚之語。不過,待聽到那些典型讀書讀傻了的士子們將他誇得百年不遇、曠古爍今那般誇張,他那比長安城牆還要厚上一丈的臉皮也不禁開始微微發燙。
不救未央宮前殿而去救天祿閣的舉動,根本不是如那些士子所說的那般爲了挽救儒家經學典籍。真正的原因,是因爲天祿閣當中,存放着漢室百年來所有的文字記錄。
事實上,假如天祿閣當中真的只有什麼史書論語,劉協纔不會管天祿閣是不是被燒個精光。他之所以要救天祿閣的原因,是因爲天祿閣當中除了九成以上對他無用的竹簡、絹帛外,還有一成有關漢朝各地風物、山川地形、礦藏水脈、賦稅民丁的資料。這些資料雖然只佔藏書的一成,但其重要性,卻關係到劉協將來的路能走多長多遠。
四百多年前,老流氓劉邦攻入咸陽的時候,他和手下的大將們都差不多泥腿子出身,入宮之後不是找財寶就是搶宮女,唯獨他那位蕭何拼命帶人守住了秦朝的藏書閣,保全了秦朝那些珍貴的資料。隨後在楚漢相爭中,劉邦就是憑藉着那些資料,對江山大地有着全盤且清晰的認知,而西楚霸王項羽幾乎就是兩眼一抹黑跟劉邦死磕,最後兵敗烏江,也未嘗沒有這層因素。
不過,事情既然陰差陽錯被傳揚成這樣,劉協也不會傻了吧唧地去解釋什麼。畢竟,這個時代的中流砥柱,就是豪強地主階層的那些士大夫代表。能夠給這些士大夫留下這樣一個美妙的誤會,劉協美得鼻涕泡兒都快冒出來了。
隨着冷壽光這麼一番插科打諢,劉協的心情自然也好轉了起來。可就在他悠哉悠哉轉過街角,走向廷尉府的時候,那剛剛多雲轉晴的臉,一下又晴轉多雲起來。
此時的廷尉門前聚集了一大羣人,劉協令胡赤兒那莽漢驅出一條路後才發現,廷尉大門前停着一輛特製的香牛皮小車,車上罩着青色的紗帳,雪白車圍在風中飄動着。而在小車的旁邊,一位比輕紗更飄渺、比雪白車圍更耀眼的女子正伏在地上。那女子身材窈窕,典雅寬大的漢服非但沒有掩飾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反而讓她跪坐在地的蒲柳身姿看起來愈加弱不禁風。
那女子一直沒有擡頭,又罩着輕紗,劉協無法看到她的樣貌,但僅憑她這樣盈盈一拜的悽苦,就可讓人莫名生出一絲心痛之意。
可惜,在這個普遍文盲佔九成的社會,多的不是憐香惜玉之人,反而是那些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魯男子。廷尉門前那些侍衛中一個爲首的傢伙,仔細打量了馬車一番,注意到無論車廂還是轅頭均無代表權勢的裝飾後,氣急敗壞地朝那女子吼道:“趕緊起來滾!若是惹得大爺心煩,小心將你一併拿下,送入大牢!”
那女子聞言身子驀然一顫,猛地擡頭向那侍衛求情道:“侍衛大哥,家嚴身陷囹圄,續漢大典爲之斷絕,草木爲之含悲。民女不求侍衛大哥網開一面,只求侍衛大哥看在民女一片誠心的份上,向廷尉大人稟告一番,令民女可入牢探尋一番可否?”
這一瞬,劉協才隱約看到女子的長相,她那嬌美無儔的俏臉躲在輕紗之後,表明她有過森嚴的家教,恪守士家門第的那些規矩。可縱然如此,輕紗後兩條細眉,一雙俊目,翹鼻豐脣,簡直美得驚人。只是擡起頭的那一剎那,便照亮了這長安大街,唯獨她眉宇間那絲怎麼也化解不了的憂,卻讓剛被他照亮的長安大街又瞬間帶上一層灰暗的色彩。
再聽這女子一番不凡的談吐,劉協瞬間便猜到了這女子的身份——蔡琰,蔡文姬。
當然,這個時候的蔡琰,還是蔡昭姬。晉文帝司馬昭的老爹司馬懿,這時候不過纔是個虛歲八載的孩童,蔡琰也根本不會知道她的表字‘昭姬’,會被後人避諱改爲‘文姬’。
“跟你說過了,不要挑戰大爺的耐心!”可惜的是,那侍衛根本不是附庸風雅的人,更不覺得續寫漢史跟自己有一文錢關係。不過,他顯然也看到了蔡琰的面容,不由變了心思壞笑道:“小娘子沒想到還挺有幾分姿色的,若是肯將那輕紗摘下來……”
劉協這時再也看不下去了,撥開擋在自己面前的胡赤兒,一把站定在那侍衛的面前,同樣皮笑面不笑地對那侍衛說道:“光摘下輕紗多不過癮,要不,你直接領回家當媳婦好不好?”
侍衛一聽這熟悉的聲音,臉色驀然緊張起來,猛地擺出一個防禦的姿態。好在見劉協暫時沒有動手的意思,便苦着臉可憐兮兮地向劉協說道:“公子,怎麼哪裡有事兒哪裡就有您啊?您這次……不會又想大鬧廷尉吧?”
“本來嘛,看到你剛纔那麼跋扈的樣子,是有那麼點的想法兒……”劉協伸出手來,一副江湖大哥的風範。那侍衛好像有了覺悟,趕緊將臉伸過去,讓劉協輕輕拍了兩下,卻還得裝出一副甘之如飴的樣子。
“不過,看你這樣知情識趣,也就沒那心思了。廢話不多說,公子我要帶這位美女去探監,你給不給小爺這個面子?小爺的耐心,可不比你的多多少!”
“瞧您說的,公子您日理萬機,小人哪能跟您相提並論?……嗯,這廷尉就是您家,您想帶誰進就帶誰進。”這侍衛心思也活泛,趕緊接口趕上。可隨後聽出這話不妥,又連忙解釋道:“不不,小人不是那意思,這廷尉不是您家……”
可就在這侍衛急得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時候,劉協已根本懶得跟他計較。他大步朝着廷尉走去,回頭見蔡琰仍舊一頭霧水的模樣,不由脫口而出:“昭姬,走,來我家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