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批完了王允那封請辭的表文,那一瞬,劉協覺得下筆猶如千斤又迅如流水。
重如千斤的遲澀,是因爲劉協終究對這位在歷史上留下耿直大名的司徒王允,還有那麼一絲說不出的愧疚。畢竟,從根本的出發點來講,王允毫無疑問是漢室的忠臣。而他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只可惜,他的忠心和信仰,卻成了阻礙大漢中興的根本因素。而他那太過剛棱固執孤高自賞的性格,又造就了他的一意孤行的強硬。使得劉協最後不得不採用昨夜的手段,將王允從漢室的權力架構當中剔除。
至於迅如流水的原因,自然十分簡單,那就是從今日起,劉協終於成爲了漢室這艘大船的真正掌舵人。雖然面對着前幾代無能昏君留下的臭爛攤子,但好在內憂已除,劉協卻可以甩開掣肘、光着膀子與那些羣雄大幹一場。
這種真正開始進入羣雄割據亂世大潮的興奮感,纔是當年他未穿越前魂牽夢繞的一幕,其激動之情自然難以用文字來表述。
作爲一個領導者,劉協雖然不是什麼精通管理的大家,但也明白一個領導最應做好的三件事:搭班子,定目標,制計劃。
搭班子這一事,在劉協心中早有腹案,他之所以敢義無反顧地將王允這位深諳大漢行政規則、經驗老道的宿臣趕出去,是因爲他在心底早就有了備胎。
鍾繇鍾元常,這位目前的黃門侍郎,未來魏國蕭何一般的人物,也該登上歷史的舞臺,盡心爲他劉協打工賣命了。
“鍾愛卿才華出衆,英氣非凡,朕聽說鎮守長安之時,諸大臣皆以死報效,唯有鍾愛卿勸誡諸公以漢室爲本,令諸臣舍長安而奔郿縣?”
劉協又開始眯起了眼睛,這是繼他撫摸脖頸傷痕之後的另一壞習慣。不過這也怪不到他,滿朝沒有幾個他看得上眼的大臣,又讓他怎麼歡快地睜大眼睛?當然,這個動作,對劉協來說,只是一個壞習慣而已,但對殿下的諸臣而言,這個動作,卻讓天子看起來越發有着殺伐決斷的梟雄味道了。
“微臣不敢隱瞞,確有此事。”鍾繇聽劉協提到自己,自然下殿拜倒回複道:“不過,微臣當時並不只是要諸位大臣脫離長安,而是想着以人爲本,欲令朝廷大員帶領百姓遷徙至關西,同天子匯合。”
待鍾繇將此事合盤托出,滿朝大臣沒有一人站出來褒讚或貶斥鍾繇此舉。雖然,從內心來講,他們都鄙夷鍾繇那等棄城而逃的作法,但誰人不知鍾繇卻是天子心腹?更何況,劉協剛纔那一句話,分明還帶有褒揚鍾繇的意味。
“鍾愛卿此舉,雖不如大殿諸公慷慨殉節這般壯烈,然從根本上看,鍾愛卿以人爲本的這一作法,未嘗不是毀家紓難的大忠之舉。不過,此事畢竟已經過去,朕也無心爭論究竟那一刻究竟該去該留。”
說到這裡,劉協心底是微微嘆了一口氣的。事實上,對於那些士大夫壯烈死節之事,劉協非但不贊同,反而是帶着一絲鄙夷的。
表面上,他們的作法的確大忠大義,但最根本的原因,卻是因爲這些人的所有家產皆在長安罷了。說是爲國殉難,但實際上,他們內心當中未嘗沒有存有一絲僥倖。畢竟,他們都是漢室朝廷的重臣,以爲李傕郭汜那羣武夫,還是會如董卓一般要倚仗他們的。
相反,鍾繇肯拋棄家產,還想帶着長安百姓盡數逃離長安這所災難之城,反倒是劉協非常贊同的。假如鍾繇的計劃成功,長安縱然覆滅在李傕郭汜之手,但趕赴關西之後與他匯合後,漢室朝廷就因此保留下了一支完整的行政體系和數十萬羣情激奮的長安百姓。只要時機恰當,劉協反手就可以再度將長安奪回來。
“如今漢室正值用人之際,鍾愛卿此舉雖未達成,卻也可見愛卿頗有想法。如今尚書檯空虛,朕便右遷鍾愛卿爲尚書令一職。”
這一句淡淡的話說出,纔是劉協今日最根本的目的。而滿朝大臣雖然面面相覷,卻仍舊一片緘默,無人跳出來反對。
尚書檯做爲漢朝行政的樞紐機構,起着朝政上通下達的重要作用。目前的劉協還沒有重啓爐竈、推翻祖制的滔天威勢,那讓自己人深入其中,自然便是最好的折中方案。
雖然,鍾繇目前的資歷還有些淺薄,但劉協此時威勢正盛,又有王允前車之鑑近在眼前,自然不會遭到不開眼大臣的阻撓。更何況,鍾繇也只是簡單的右遷,並未有着總錄尚書事的大權,也就沒有給那些守舊大臣藉口攻訐的理由。
如今的劉協,對於料理這些漢室的朝臣,越發得心應手了起來。
歷史上的鐘繇,在曹操將天子請到許縣之後,被曹老闆以侍中的身份領司隸校尉一職、持節鎮守關中。在任期間,他一邊撫慰黎庶,治理民生,另一面東抗袁紹、西抵馬騰韓遂。就在這樣的捉襟見肘的困境下,他還能在曹操與袁紹官渡大戰的時候,爲曹操送去兩千戰馬令曹操充實虎豹騎。
那時,曹老闆給予鍾繇的是什麼?
只有‘信任’二個字而已,他承諾鍾繇在關中的所爲,不受任何轄制的權力。
可以說,鍾繇這個人,就是給他一片舞臺,他就能導演一場恢宏燦爛大戲的人物。
而如今,劉協給鍾繇準備的,可不簡單隻有‘信任’這兩個字。當然,劉協如今鼎坐長安,不可能給鍾繇鎮守一方的莫大權力。但身爲一個穿越人士,劉協卻明白一點,那就是不懂的地方不裝懂,更不去胡亂指揮。並且,假如他覺得事情可爲,還會成爲鍾繇的後盾,以天子的名分給鍾繇頂缸。
其次,劉協給鍾繇的這個舞臺,顯然比曹操後來給鍾繇的要好上太多。歷史上那個時候,關中一帶經歷董卓、李傕郭汜之亂後,已然十室九空。整個關中地區,被這些粗鄙軍閥禍亂成了一個大大的爛泥塘子,逼得鍾繇不得不收攏流民、用了數十年的時間來恢復關中的民生。
而因爲劉協的穿越,雖然舊都雒陽已成一片焦土。但長安司隸一帶,卻儘可能地避免了李傕郭汜的二茬兒禍亂,整個長安還算完整地被保留了下來。漢室的威儀也死而復生,短時期內不會遭到一些不開眼諸侯的騷擾,有着相對平穩的恢復發展期。
所以,在王允致仕之後,劉協朝堂上宣佈的第一件事,就是遷鍾繇爲尚書,入尚書檯主持大局。
除了這個重要的人事調整以外,劉協便未做太大的人事調整。剩下一些變動,都是前司徒王允在制文上提及的升遷,劉協一律保留了下來。例如,徐晃左遷爲虎賁中郎將、荀攸爲侍中,以及那些在長安最後一刻仍守在未央宮老臣的嘉勉等等。
而其中最有意思的,當屬馬超這貨。
當初王允在草擬馬超封賞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馬超會在朝堂上一劍劈翻御案,下了他王允面子的舉動。所以,對於這位徵西將軍大公子,王允給予的封賞很是不錯,跳過了舊例讓馬超升任徵西將軍司馬或校尉的環節,直接給了他一個朝廷中郎將的封賞。
這樣的用意,顯然很明顯,那就是想用高官厚職將馬超籠絡在長安。而馬騰對於漢室此舉,爲了表達自己的忠心,自然大點其頭。但王允萬萬沒有想到,馬超竟然是和劉協穿一條褲子的。等他剛想把馬超擼下去的時候,卻又被劉協提前截胡,將他王允先給一擼到底了。
於是,馬超就這樣戲劇性的,一下由一位不名一文的白身,搖身一變成了漢室的右中郎將。
不得不說,一些人可能被改變了命運之後,那運氣一旦爆棚起來,連神仙都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