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涼的山風吹過,徐榮拍了拍**的坐騎,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對於習慣遼東那寒冷氣候的他來說,這種陌生的溫暖雖然感覺很愜意,但仍會讓他的身體產生一絲微妙的不適。
不過,很快徐榮就克服了這種心理上的障礙,心安理得地大口呼吸了一下:漢室的大軍已經走出關中,那距離走到遼東,還會遠嗎?
湛藍色的天空沒有一點雲彩,陽光十分耀眼。徐榮手中捏着那篇竹簡,看着上面幾乎狗屁不通的軍令,不由又露出了一絲沒由來的微笑。
在他的身後,是一萬名漢室士兵,其中一半是真正的主力,而另一半是負責輜重和必要時也要上戰場的預備役。可就算是那些剛徵召的預備役民夫,也三人或四人一排,排成一條長長的縱隊穿行於狹窄的山路之間。他們各自扛着手中的武器或旗幟低頭急行,比起指揮官的躊躇滿志,他們似乎更加專注於腳下的道路。
以這種速度在崎嶇山地急行軍卻仍舊可以保持隊列的整齊劃一,足以顯示出這支部隊良好的素質。
在隊伍的前頭飄揚着兩面大纛,一面寫着大大的“漢”字,一面寫着大大的“徐”字;兩面旗幟就像它們所代表的主帥一樣躊躇滿志,迎着風在空中飛舞,金線繡成的穗尖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忽然,一騎斥侯出現在隊列的正前方,負責前哨的裨將迎上前去問了幾句,立刻策馬來到徐榮身邊,對他彙報道:“將軍,前面斥侯回報,已經看到軒轅山了。”
軒轅山,漢族神話傳說中軒轅氏居住的地方,他曾在此娶西陵氏女,此山因而得名。不過,這座山的名頭雖大,但山上草木不生。洵水發源於軒轅山,向南流入黑水,水中多產硃砂,多青雄黃,凡人不可飲用。
這樣的一座山,是十分不適合駐軍的,尤其是對於徐榮這種打了半輩子仗的宿將,他更是心知肚明。不過,他今日的行軍終點,就是那座軒轅山。因爲,那張竹簡上有一句話寫道:徐將軍,朕覺得軒轅山就很好,北接滎陽、南連南陽,正是宛城向虎牢關呂布軍營輸送糧草的要道。
在竹簡的最後一行,還費了大量的筆墨寫出這封聖命只是建議,並不是強制的命令。甚至劉協還乾脆寫出,任務完不成沒有關係,但徐榮務必要保住自己及這支偏軍的性命——那纔是高於一切的聖命。
對於這篇竹簡上囉嗦的話語,徐榮其實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那便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不過,對於這篇半分不像高高在上天子下達的聖命,徐榮非但沒有半分鄙夷的心思,反而感到一股熱流在胸中流淌。
其實,對於這項軍令,徐榮也有過一絲疑惑。畢竟,這篇雜亂而囉嗦的軍令將事情的原委說得很清楚。劉協也很光棍地承認,賈詡那‘以逸待勞’之計是對付呂布的上佳良策,但他還是希望徐榮這支偏軍發揮作用,儘快瓦解呂布軍隊虎牢關的壓力。
看到這些後,徐榮便再沒有半分置疑的地方。身爲武將,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操縱整個大局指揮者手中最鋒利的刀,至於天子到底爲何這般急不可耐要瓦解呂布的攻勢,這並不在徐榮的思考範圍之內。他要做的,就是盡一切能力達成劉協的這一要求。
想完這一切,徐榮‘唔’了一聲,點了點頭,做了一個滿意的手勢:“照目前的速度,日落之前就可以抵達軒轅山,很好,按現在的速度繼續前進。”
“是,那麼斥候還是在隊伍前三裡的範圍內活動?”
“把巡邏範圍擴大到五里。要接近軒轅山了,守軍數量還不清楚,謹慎點比較好。”
裨將說了一聲“得令”,剛撥馬要走,又被徐榮叫住。
“前軍多打起幾面旗幟,要讓敵軍早早發現我軍的存在。”
對於這個指令,裨將有些不解:“將軍,兵貴神速,我們突襲軒轅山更是要神不知鬼不覺,您這般反其道而行之?……”
“不必多問,按命令行事便可。”
說到這裡,徐榮的臉色微微嚴厲了一分。裨將看到徐榮這般胸有成竹的模樣,再不敢置疑半分,得令而去。參軍楊修默默聽着這一切,從頭至尾都沒有說過半句話,最後看到徐榮那堅毅的神色,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徐榮行軍一下變得很招搖,但接下來攻打軒轅山的戰役,仍舊乏善可陳。因爲整支大軍連‘進攻’的號角都沒有聽到,戰鬥便已經結束後。安營紮寨的時候,後隊的民夫問了前隊的斥候才知道,原來軒轅山上只有一屯百人的兵力,還未看到自家大軍,就嚇得屁滾尿流了。與其說是自軍攻佔了軒轅山,倒不如是直接走到了軒轅山更恰當。
並且,更令他們感到奇怪的是,徐將軍並未下達追殺的命令,而是任由袁術那些雜兵逃了出去。很明顯,不出三天,自軍駐紮軒轅山的消息,就會被南陽的紀靈得知。
“將軍,難道我們就要在此死山阻擋紀靈的大軍?”裨將這時完全被徐榮的異常弄傻了,他撩了一把渾濁的河水,皺着眉頭說道:“將軍,這山據說可是軒轅氏、我們的老祖先呆過的地方,乃神靈之地,故而草木不生、毒水橫流……沒有水,我們連三天都堅持不住。”
徐榮卻沒有說話,只是拿出了一個奇怪的裝置,舀了一大桶水。裨將得出,徐榮手中奇怪的裝置就是尋常所用的釜,只是上面加了一層細密的麻布。待徐榮將那些麻布扯下,釜中的河水便清澈了一些。隨後,徐榮將麻布漂洗乾淨,雙層摺疊後加入木炭末再將釜中的水倒過一遍,此時,另一隻釜中的水已變得清澈透明起來。
目睹了這神奇一幕的裨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結結巴巴說道:“將,將軍,您竟會如此神術?”
“什麼神術,不過是陛下交代的‘過濾’之法而已。現在,你還說此山乃是死地嗎?”做完這一切的徐榮眉頭終於舒展了起來,很顯然,對於剛纔那一幕,他也是半信半疑的。
“既然是陛下交代的,那就一切說得通了。咱這位天子,可比看不見、摸不着的老祖宗更令。”裨將笑嘻嘻地退下,開始依照徐榮傳達的手法儲備水源。可沒一會兒,他又興奮地跑了過來:“將軍,斥候回報,山上正有一支輜重隊欲往呂布營中送糧!”
徐榮聞言當即精神一震,喜上眉梢:“真是天上掉了一塊豬彘肩,傳令,隨我出擊!”
雖然大軍長途跋涉剛趕到軒轅山想喘口氣,但聞聽徐榮這一聲軍令,所有兵士還是一下變得興奮起來,就連那些民夫也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因爲,所有人都知道,河東一戰,陛下已頒下詔令,殺敵奮勇者,按首級領賞!
由此,山下這一支輜重隊落到徐榮軍的眼中,就已不再是什麼敵軍,而是一顆顆頂着黃金送上門的財富啊!
在這樣的狂熱戰意驅使下,又加上山下輜重隊絲毫無備的狀況,整支大軍上演了一番幾乎是鬧劇的作戰。徐榮一馬當先緊催坐騎,待至近前挺起大刀就衝入了敵羣,連砍帶掃立時殺倒一片。輜重隊本來就不屬於正規的作戰單位,遇到這麼一支窮兇極惡的敵軍,幾乎連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瞬間便潰散起來。
尤其是當他們回頭看到那漫山遍野衝下山的漢軍一個個都紅着眼睛,彷彿跟他們有着殺父奪妻之恨的殺意後,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恨不得爹孃多給自己生出兩條腿纔好。
不到半個時辰,徐榮就放棄了親自追擊,他這樣的大將實在犯不上同屬下搶功勞。確認地方沒有援軍之後,徐榮便令民夫開始清點起這批糧草,十分滿意地捋髯微笑起來:陛下,末將該做的,都已做到了。不過,大丈夫生當戰死沙場,您讓末將保住性命一事,請恕末將不能從命了。
末將,至死也會等到陛下您親身至此的!
剛默想完這一切,徐榮回到山上,只見參軍楊修已提筆皺眉在寫着什麼。徐榮心情大好,不由好奇問道:“德祖,你在做什麼?”
“哦,沒什麼……”楊修看起來有些鬱悶,淡淡回道:“我正在寫遺書。”
徐榮登時愕然,隨即想不出該說什麼的時候,便又認真地向楊修說道:“順便,幫我也寫一份,你們讀書人,寫出來的東西就是有味道。”
楊修回頭,苦笑頓時遍佈滿臉:陛下,我可沒得罪過您啊,爲何您要這般對待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