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你這下真是捅了馬蜂窩了。”十二歲的馬岱一槍挑起一名羌胡騎兵,稚嫩的臉上半分殺人後的不適都沒有。相反,在品嚐到鮮血的燥熱時,他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少將軍,您這話兒,倒真貼切。你看這些趕來送死的傢伙,還真像那馬蜂窩裡撲出來的。”胡赤兒此刻手中提着一名羌胡兵士,巨大的手掌彷彿有千斤之力,那羌胡兵士嚇得哇哇大叫,卻被不耐的胡赤兒一把丟入了後方的敵陣當中,他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馬超猛然兇悍地從敵陣中衝出,獸面盔下是他那雙陰鷙而冷魄的眼。不過,當他忽然擡頭看到前方一片晴朗遼闊後,再想到馬岱剛纔的玩笑之言,臉上的陰鷙竟也微微緩和了一瞬。
此刻,馬超周圍已然是一片殘肢斷臂組成的死亡之圈,他手中的巨槊也在此時微微一震,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響,咔嚓一聲從中間斷爲兩截。馬超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大槊前端被洞穿的三具羌胡屍體,才收斂起緩容對馬岱說道:“莫要在此耽擱,速速退入長蛇谷中。”
馬岱說得不錯,此時馬超與他麾下的五千將士就是充當了一位捅馬蜂窩的角色。所有捅過馬蜂窩的人都知道,捅那一棍兒時並不爲難,但難得是如何逃走。撲天蓋地的馬蜂會瘋狂的攻擊敢於傷害它們窩巢的人,甚至會追出幾十米。
可羌胡大軍就不一樣了,他們絕不會只追幾十米,也不會只追幾十公里,他們會以他們崇尚的血氣之勇追你到天涯海角。
然而,馬超並不害怕這些人的追擊。相反他怕的,是這些人不追擊自己。
早在魯肅動身之前,馬超其實就已經收到了一封來信,上面的內容十分簡單,只有短短的一句話:朕派了一個很牛的人來幫你幹掉韓遂,不過,代價是你要完全聽他指揮。
於是,當馬超接到魯肅第一封來信後,便當即回信自己會一切聽命於魯肅,但有一個條件——他不在乎魯肅是不是什麼名士,有沒有名望。他只想知道,這個魯肅有沒有剿滅韓遂的良計。
魯肅的第二封回信,便讓馬超感覺這人很不錯。魯肅說,他的確有一條妙計,只不過需要馬超一身爲餌。他問馬超,有沒有這個膽子。
這樣拙劣的激將法,馬超自然不會上當。但當他認真看完魯肅所列出那一條條繁複卻嚴謹、絲絲入扣的計策後,當即忍不住渴望與魯肅一見。於是,兩個素未謀面之人各自避開了親信,在天水郡會晤了一番。
歸來之後,馬超似乎便開始對魯肅言聽計從。而魯肅也並沒有令馬超失望,計劃進行到這裡,一切都沒有脫離魯肅的預料——下面,馬超只需將韓遂大軍引入長蛇谷,便反身殺一個回馬槍,親手結果掉韓遂的性命!
一想到那個殺害自己父親的老狗,馬超的眼睛裡幾乎都要流出血來。
可追隨那位天子愈久,馬超發覺自己在極度瘋狂時便愈冷靜。而當自己真正獨領一軍時,他發現自己有時感覺自己體內似乎有兩個人,一個悲痛仇怨如仰天怒吼的野獸,而另一個則冷眼觀瞧着大局,統攬着一切。
那個冷靜如冰的馬超雖然想不出魯肅這等妙計,但卻能夠看破魯肅的用意。無論魯肅花了多少心思,他最終的目的還是引韓遂進入長蛇谷那片死亡之地。
若整個羌胡大軍的統帥不是韓遂,馬超相信韓遂早已大破敵軍,但有了韓遂,這支大軍便不會那麼輕易上當。
羌胡性情貪暴,狼子野心。他們久經沙場,殺人如麻,個個都是人血人肉喂出來的野狼。韓遂無疑就是這頭野狼的腦袋,有了這顆腦袋,這條狼便不但兇殘,更狡詐多疑。
漢室之軍勢弱,不能硬拼,只能設伏方可收到奇效。但若設伏,又怕狼頭警覺,所以就要欺騙、挑逗、激怒它,讓它的身子優先於腦袋行動,就好對付了。
因此,即便之前馬超做出了他與魯肅不合的假象,麻痹韓遂;又率五百突騎深夜闖營,激怒韓遂後,仍舊不敢稍有放鬆——就在羌胡大軍追襲自己的途中,馬超還仗着自己的叟兵戰馬釘了馬掌的優勢,抓住一星半點的機會,繼續撩撥着羌胡大軍那羞惱的神經。
現在,終於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了!
馬超猛然勒住戰馬,巨大的力量使得他**的戰馬忍不住揚蹄怒嘶起來。可因爲馬超使用上了那位天子指點設計的高橋馬鞍和雙邊馬鐙,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馬頭調轉了過來,仰面看着長蛇谷藏龍坡上那灰白的峭壁。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一直低頭驅馬急縱的閻行,也忽然心有所感,猛然擡起了頭。這一瞬,他眼角忽然看到兩側山嶺上閃耀着一些不自然的光亮,再猛然環顧整個長蛇谷地形後,閻行出於一名將軍的直覺,本能地嗅出了一絲不祥的味道。
“停止追擊,此地兇險無比,快向後退!”
然而,當閻行意識到自己身處危險當中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狠狠撥轉馬頭,可身後的親衛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只能猛然勒緊馬繮。
狹窄的長蛇谷裡,頓時響起了一陣陣戰馬的嘶鳴聲。閻行焦慮無比,他已發現兩側灰白色的山壁向中央傾斜擠壓,迫使自軍排成一列長長的縱隊。就在這時,閻行聽到頭頂上傳來了一聲帶着關中口音的呼號,他下意識地擡起頭……
“不好!”
閻行大叫,在下一個瞬間,幾千支弩箭自谷頂破空而發,發出尖銳的尖嘯。
毫無心理準備的羌胡大軍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死亡巨浪嚇懵了,許多士兵甚至還在急怒地操縱着戰馬,就直接被攢射成了刺蝟,他們在倒地前發出淒厲的慘叫聲,震撼着鄰近同伴的心神;一些騎兵甚至被連人帶馬釘在了山壁之上,手腳還兀自抽搐着。山谷中響起一陣沉鈍的噗噗聲,那是箭頭鍥入肉.體的可怕聲音。
冷兵器時期,騎兵永遠是步兵的噩夢。即便是弓弩兵,在沒有龐大的陣勢和充足的箭雨下,也不敢與迅疾如風的騎兵對敵。可在這狹窄的長蛇谷中,情況便完全不一樣了。
羌胡大軍大多裘皮爲鎧,對於鋒利的弩箭來說,根本沒有半分防禦力。然而,即便身上穿了輕甲的騎兵,也根本無濟於事。在這種情況下,或許步兵的巨盾會抵擋住一些箭簇,可問題是,清一色騎兵的鐵羌盟哪裡有什麼大盾?即便有,在這兇險的時機,他們又怎麼可能組織起一道盾牆?
但隨後,羌胡大軍便意識到,即便有盾牆也不行!
一塊巨大的石塊從山側猛然砸過來,中軍足以用來指揮二十萬大軍的巨大號角登時被飛石砸成兩斷,號角旁的兵士腦漿崩裂摔倒在馬下。另一面,一杆巨大的弩箭猛然射入一名羌胡兵士的軀體,巨大的衝力帶着他洞穿了兩匹戰馬後仍舊餘勢不止——這分明是牀弩和石砲!
而且,看着越來越多的巨石如流星隕石般砸落,半丈長的巨大弩箭飛梭不止。閻行登時便判斷出,隱藏在山側上的漢軍,至少有五十架石砲,三百具牀弩!
無主的戰馬嘶叫奔逃,人多勢衆的羌胡大軍一下成爲死神豐盛無比的美餐。數不清的弩箭如飛蝗一樣展開雙翼,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弦形,然後排着密集的陣列,狠狠的,無差別的覆蓋下去……
“嗾……嗾……嗾……!”
箭矢如雨,無休無止,一撥接着一撥的覆蓋向飛弛的騎軍。甚至能直接將鐵騎士兵從馬上釘飛,時有龐大的馬身正奔跑間突然間倒下,身上只有一個血洞,鮮血內臟汩汩而流。
這一刻,長蛇谷中的那頭猙獰的惡龍猛然甦醒,正在肆虐咆哮着收割着打擾它安眠的敵人。
一時間,死亡如雲,哀嚎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