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軍團,大都是冀州子弟,燕趙兒女,悍勇擅戰,連續作戰能力強,吃得下苦,流得起血,是世上少有的好兵。此番袁紹大軍有騎兵,有步兵,有弩兵,兵種齊備,可以說各方面戰例都很均衡,破綻極少。
公孫瓚這一邊,則大部分都是騎兵,這讓少馬的袁紹眼紅不已。並且,更令袁紹眼紅的是,公孫瓚手下的騎兵都是從小生長在馬背的騎射之士。他們遠能騎射遊擊,近能挺矛揮刀殺人,實在是冷兵器時代最可怕的噩夢。
不過,跟公孫瓚打了很有一段時日的袁紹,已經並不如何懼怕公孫瓚了。自界橋麴義一戰後,袁紹軍團的所有智謀之士,都彷彿看到了一道戰爭大門已緩緩向自己開啓:原來,在戰爭面前,並不是誰的騎兵數量多就可以取勝的。各兵種之間的默契配合,反而可以將看似洶涌無敵的騎兵打得落花流水。
在這方面,袁紹帳下的首席軍師沮授毫無疑問乃翹楚人物。他觀麴義一戰後,非但想到了用弩兵剋制騎兵之法,更在戰陣當中加入了謀士纔有的精妙算計,使得整個戰爭都如一場殺戮的藝術。
於是,此番揮動令旗的,並不是袁紹。而是一身文士裝扮的沮授,令旗一招,袁軍陣中頓時衝出兩員大將向着公孫瓚軍陣撲去。千軍萬馬吶喊之聲,登時淹沒了所有人的耳朵。塵土飛上天空,擋住了陽光,旗幡飄動有如天上的亂雲。
公孫瓚陣營頓時有所鬆動,因爲他們已經看清,來犯之人乃河北名將顏良文丑。兩人成名已久,死在這二人的武人比河間九河岸邊的蘆葦還多。即便是心高氣傲的公孫瓚都不得不承認,至少在目前,自己所有軍營的將領加到一起,都不如這二人任何一人的名字煊赫。
公孫瓚環顧左右,躊躇大吼道:“何人可與之爲敵?”
“備有結義兄弟二人,皆萬夫不當之勇,可堪一戰。”一旁的劉備淡然開口,看着遠處的顏良、文丑彷彿看着趕着插標賣首的小丑。
公孫瓚聞言大喜,高喝一聲道:“壯哉!”隨後長槍一舉,身後幽燕精騎頓時分爲兩波,交由關羽、張飛二人暫時統率。
臨上陣之前,劉備滿含期望地看了一眼關羽、張飛,兄弟三人心意相通,皆知劉備眼中的渴望:自桃園結拜之後,兄弟三人在亂世摸爬滾打也有數個年頭。然而,頂着一個漢室宗親的大旗,仍舊沒有闖出一個名頭,只能寄人籬下,困頓蹉跎。
眼下顏良、文丑二人來犯,正是兄弟三人揚威立萬之時。然而,劉備雖知關羽、張飛二人之勇,但畢竟未和顏良文丑交過手。此刻,劉備看似淡然,但心中那熱切的野望和顧念兄弟性命擔憂,來回衝擊着他那顆乾涸熾熱的心,讓他怎能無動於衷?
“大哥勿憂,我等去去便回。”關羽撫須一笑,赤紅的臉龐上浮出一絲令人安心的傲氣。無論怎麼說,關羽畢竟大着劉備一歲,他雖然敬劉備爲兄,但在某些時候,他還是擔任着三人中兄長的角色。
“就是,顏良文丑名頭不小,但不和俺老張的長矛比試一番,又豈知這二人是不是浪得虛名?”張飛豪邁大笑,聲若洪鐘。他與劉備也有想通之處,寂寞無人識的憋屈,讓這位豪爽的萬人猛將已然越來越渴望戰鬥了。
劉備微微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下一刻,他已然握緊了手中的雙股劍,若是關羽、張飛二人有何不測,他必然衝將上去,將桃園那‘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兌現。
顏良、文丑兩員大將率領着手下兵士如怒潮一樣捲了過來,關羽、張飛二人也同時迎了上去。交手的第一合,便令所有人目瞪口呆。所有人都看到,顏良與關羽一擊之下,竟然面色陡變,差點連手中的大刀都握不穩。而文丑對上的張飛,則更是慘淡,在張飛猛然一聲虎吼下,文丑連張飛如何出手都沒看清,肩胛處已被張飛挑出一蓬鮮血。
山谷之上的呂布彷彿有所感應,那看似無意觀瞧着戰場的眼睛猛然一睜,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顏良文丑二人被關羽張飛擊開。憑藉他的目力,他已清晰看出,關羽剛纔那一刀似江河浪濤,只是初潮涌動而已,其後綿綿不絕的後力尚未盡數施展出來。而張飛那一矛也如天外飛來,帶着怒雷閃電的威勢,令人不敢與之匹敵。
不幸的是,此刻畢竟衝鋒對戰,而非單挑搏殺。倘若顏良文丑與這二人廝殺,必定愈發被二人的氣勢震懾,徒留被斬殺在當場的結局。
“想不到,天下驍勇善戰之士,何其多也。”呂布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他愈發不可遏制地想到,世間的確無人是自己的對手,但自己也並非不可擊敗。
劉協手下如今已有那錦袍馬超,若再加上這銀槍趙雲,自己在他二人合力之下,保持不敗已然艱難。若劉協手下再多上幾員適才這兩員勇將,自己哪還有什麼希望立於不敗之地?
並且,更可怕的是,劉協手下猛將增長的勢頭兒,實在太猛烈了。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劉協不過孤家寡人一個。而隨後虎牢關一戰,他手下便有了能與自己一戰的馬超。現在,恐怕還要算上這個趙雲。那再下次見面,他手下會不會已猛將如雲?……
想到這些,呂布那英俊的臉龐上不由又多一絲陰沉。他忽然有所察覺,自己該有所轉變了。於是,當他的眼神掃下山谷下袁紹的大營後,忽然將手中的方天畫戟一舉,身後正在謹慎行進的幷州狼騎立時頓步,又恢復至之前雕塑般的冷硬。
“呂將軍!”劉虞這時候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從開始便不喜這個聲名狼藉的戰將。尤其呂布挑釁趙雲一戰後,對呂布的觀點更低至了冰點。
但看在此人奉天子之命而來的份兒上,劉虞對呂布一直保持了緘默的態度。但這並不表明,他這位仁善之人便沒有一絲脾氣,更何況,還是在自軍馬上便能逃出昇天之時。
呂布桀驁的眼神頓時如鷹隼般射向了劉虞,可下一瞬,趙雲已悄無聲息地擋在了劉虞身前。這一站,身上雖未有盛氣凌人的殺氣,卻彷如亙古不移的青山,令人難逾半步。
但就在趙雲準備開口之時,呂布的眼神已然轉動兩瞬。下一刻,趙雲驚訝地看到,這位一路上臉色始終陰鷙的無雙猛將,此刻竟對自己露出了一絲微笑:“趙將軍,你不覺得,我們倘若便這般離去,實在浪費了一個天大的好時機?”
趙雲正震驚着呂布這突如其來的改變,有些反應不過來。但當他順着呂布的眼光望向山谷下那連綿成片的大帳後,嚴謹的臉龐也忽如春雪遇陽般消融起來:“呂將軍的意思,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不錯,老天都將如此偌大的功績擺在將軍眼前,你若不取,豈不是令陛下失望不已?”呂布再度淡淡笑道,這是第一次,他口稱‘陛下’這一敬詞。
“二位將軍,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張種身爲文士,見兩個武人似乎想出了什麼絕妙的主意,而自己卻毫無頭緒,不由又慚愧又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時,趙雲與呂布已然同時再度一笑,兩雙眼睛悠悠轉向沸反盈天的戰場,異口同聲地悠悠說道:“我們只是覺得,袁紹和公孫瓚這般假打假鬧,實在太過兒戲了。若我們讓他們假戲成真,豈不錦上添花?”
張種看着山谷上那狂亂的嘶吼、橫飛的屍首,以及映滿眼界的鮮血,只覺戰爭實在是一件慘烈而恐怖的事件。他怎麼也想不通,這樣的戰鬥,在趙雲和呂布的眼中,怎麼只能算作兒戲。
假如這還是兒戲,那什麼纔是真正的戰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