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時候,劉協大軍終於行進到了濮陽。由於袁紹橫插一腿,兗州整個戰場化繁爲簡,隨着幾家的調動,漸漸趨於明朗起來。
荀攸、賈詡兩支軍隊退至鉅平,以待劉協。三軍匯合之後,竟在曹操的默契配合下、在其勢力範圍下暢通無阻,一路行至東郡濮陽。爲此,劉協都忍不住想給曹操點上一個贊。
出兵打上一仗?
將劉協大軍阻截在徐州境內,使其不能與呂布合流?
別開玩笑了,先別說漢室這支軍隊已足足一萬有餘,不算劉協、司馬懿也還有荀攸、賈詡這兩位已被亂世錘鍊至天下皆知的牛人,就說武將陣容裡,也有趙雲、徐晃、太史慈三員大將,李嚴、張繡、周倉、劉闢這些人都只能淪爲第二階梯。
而且,漢軍糧草輜重又得徐州大佬兒們的捐獻,腰包充盈,還士氣如虹地一路狂奔過來,正盼着能殺上一個滿堂彩,來個錦上添花呢。
讓餓得眼睛都開始發綠的兵士同這支精兵強將對抗,先不說能不能打得贏,就算打贏了,將他們遏制在徐州邊境,又有什麼好處?
待在徐州邊境,漢軍可輕而易舉得到徐州的資助,並且兗州一旦事變,他們仍舊可以相機而動,讓曹操防不勝防。
由此,對於這種無論打贏還是打輸,都註定已然輸了的仗,曹操乾脆選擇了當瞎子和縮頭烏龜。所有曹軍就跟沒有看到這支大軍一樣,任由漢軍在他們的地盤上大搖大擺,盼着這些大兵們趕快進入已經亂成一鍋粥的濮陽,亂上加亂去。
而對於劉協來說,他也曾想過駐屯在徐州邊境,以達成與呂布爲犄角之勢,令曹操腹背受敵的境況。但聽了荀攸和賈詡的意見後,他只能放棄這個很不錯的戰略,儘快趕至濮陽與呂布匯合。
畢竟,劉協的根本在長安、在關中,他不可能永遠羈留在徐州。並且,呂布在濮陽的所作所爲,已然讓劉協感到了一絲驚恐。他不得不再一次踏上當保姆和定海神針的道路,用他獨一無二的皇帝身份,趕緊去將混亂不堪的濮陽內部躁動給鎮壓、捋順下去。
由此,亂得毫無章法的兗州,在劉協這支力量出動後,瞬間便變得清晰起來:漢室力量集中在了濮陽一地,而袁紹在大河之北列陣、搖旗吶喊,曹操窩在兗州最東部,成爲一條餓紅眼的狼,時刻準備着反咬一口,奪回他的兗州。
這樣,兗州的戰力一下又恢復成了兗州大變前的狀況,變成了漢室VS曹操。
因爲,劉協一到,袁紹的軍事威懾壓力一下就消減太多。其中的原因,自然爛俗不能到了最爛俗:袁紹再怎麼威懾,顏良文丑也不敢真刀真槍跟劉協幹起來。因爲,人家是天子,是漢室最名正言順的老大!除非,袁紹也親至邊線,吼出自己要叛變漢室的宣言來。否則,那兩支大軍擺在那裡,作用就顯得十分尷尬了。
但真實的情況,卻不是表面這麼簡單的。
劉協的腳剛踏入兗州,袁紹那裡也積極改變了策略。顏良文丑那兩支部隊,開始偷偷摸摸混入曹營當中,相繼的,糧草輜重也一樣滾滾不斷流入曹營:他們雖然不能明刀明槍地跟劉協幹,但現在已經被漢室剝掉了兗州牧的曹操已成了滾刀肉,早就換上了亂世反賊的皮,跟漢室打得一塌糊塗。
由此,當劉協大軍在三月初真正到達濮陽的時候,兗州的局勢依然變成了傻子都能看得懂的漢軍VS曹操和袁紹……
而剛踏入濮陽的第一步,劉協就看到了令他怒不可遏的一幕。
從荀攸和賈詡的戰報當中,劉協早已知道曾經被曹操當做兗州治所的濮陽,依然被一意孤行的呂布禍亂得不成樣子。但當他真正踏入濮陽後,才驀然驚覺,以爲自己回到了剛穿越時董卓那些涼州兵禍亂長安的時候。
一路上到處是荒蕪的田野、餓死的屍骸,百姓餓得剝樹皮、挖草根、吞泥丸甚至開始吃死人,爲了一丁點兒可以果腹的東西,就鬧得拔刀相向,整個濮陽都被飢餓與死亡籠罩着。
大軍所過之處,郡縣不是廢城就是緊閉城門拒不接納。劉協剛開始以爲百姓們被亂兵給驚到了,連漢室大軍都不敢認,但隨後,他便發現這些城池防的就是漢軍!
那是一個陰沉的午後,行軍途中的劉協忽然聽得斥候的彙報,言前方三裡之外有紛鬥之聲。他當即下令讓徐晃約束部隊,帶上趙雲、太史慈和李嚴的兩千餘五官衛士趕上前去查探。
行至前方,劉協的眼睛便被血紅所覆蓋,一半是被地上殷殷的鮮血所染紅,另一半,卻是被極度的憤怒所充斥!
只見大約二百名身穿漢軍制式兵甲的騎兵,正四下游掠抄搶着一座村莊。三名下馬的兵士從一間房舍中擡出一個小缸,用石頭砸碎看到看到黃澄澄的穀粒散落下來,那些狀如惡魔的兵士頓時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
“祖父!”
一名垂髫童子從草堆裡鑽了出來,哭喊着奔到一名老者身邊,拼命搖晃着老者血肉模糊的身體。可老人已經永遠不可能醒轉了,就在片刻之前,老人剛剛將孫子藏進草堆。一名兵士縱馬而至,鋒利的長矛無情地挑開了他的腹部。
童子的哭喊聲吸引了另一名騎兵的注意,霎時他掉頭疾馳而至。緊接着一抹寒光掠過,童子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幼小的身軀軟綿綿的癱倒下來,貼着老人的身軀倒在血泊之中……
“救命!”
一位婦女披頭散髮地發足狂奔,在他身後,是一名狂笑的兵士,胡亂拍舞着手中的鋼刀。那名婦女朝着劉協的方位跑來,可一見眼前忽然又出現兩千餘大軍滾滾而來,雙腿似乎一下沒了力氣,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陛下,那是呂布的幷州狼騎!”李嚴當即認出了這支部隊的身份,縱馬就要上前解救那名女子。
而趙雲和太史慈兩人的動作卻出奇一致,他們用不相上下的速度,同時搭弓抽箭。同一時間,兩支弓箭如流星趕月,齊齊貫穿那名兵士的雙眼,透腦而出!
然而,即便有天下這兩名神箭手同時出手,那名婦女的性命還是沒被救下來。就在弓箭射入那兵士的雙眼之前,他手中的長矛,已死死貫入那女子的背部……
劉協親眼看到,那婦女雖然驚恐至極,但死前的那一刻,她的面容就如岩石雕刻一般,盡是麻木、空洞、缺乏生氣的死灰,她那黑色的瞳孔裡,似乎連怨恨和憤怒的力氣都已失去,有的只是對這世道的悲痛和無奈。
看着這喪心病狂的屠殺和慘絕人寰的悲劇,劉協只覺得胸口上好象壓了一塊大石頭,又猛然炸裂:他承認,在這個亂世他堅信了一個殘酷的事實,當人可以連殺人都可以不負責的時候,就會感到很快樂!失去道德枷鎖的人類,放縱慾望之後,就是比野獸還恐怖的惡魔!
他甚至不怪那些幷州狼騎,因爲長期的亂世使得他們已經適合了以搶掠和屠殺作爲自己的生存方式。同時他也知道,單憑道德的說教也根本無法解決問題,只要這個亂世存在,他就根本無法將他們徹底從罪惡的生涯中拯救出來。
唯一結束這個混亂罪惡的時代,只有:以干鏚濟世!
必然先有絕對的實力,用律法和土地才能將獸性約束,令野獸迴歸正軌,繼而才能逐漸用道德教導潛移默化。
“陛下,我們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看着?”重傷痊癒的太史慈,面對這一幕,古銅的臉色驀然變得漲紅。而一向極有分寸且低調的趙雲,此時也有一抹要求出擊的急迫。
雙目早已赤紅的劉協,在胸中憤怒徹底爆發後,忽然感到了一抹說不出的釋然:他可以原諒那些已經化身爲魔的幷州狼騎,但同時,他也承認,既然成魔,就該有下地獄的覺悟!
於是,他陡然大喝,用彷彿震驚天地的憤怒吼道:“出擊,全數斬殺,朕要帶着這些幷州狼騎的首級去濮陽見呂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