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緣何至此?”曹操幾乎想都沒想,便將心頭的疑問道了出來。如今千頭萬緒的他,實在也懶得再跟劉協勾心鬥角。
可劉協卻看起來很輕鬆,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微笑,反問了一句:“曹大首領不是也來了嘛……談判場中無小事兒,朕豈能袖手旁觀?”
一聽劉協這話,曹操心中就異常膩歪起來,有種不想搭理劉協的衝動:首先,劉協故意稱呼他爲‘大首領’這樣山賊盜匪一樣的名號,讓怎麼也三世爲漢臣的曹操感到十分難堪。
另外最重要也讓曹操最無語的一點,劉協說得實在是廢話:要不是聽說你這皇帝都來了,我至於也顛顛兒地跑來嗎?這點屁事兒,一個尋常的軍侯都能解決,你我都出場,這不是千鈞之弩,竟爲鼷鼠而發機,實在太過大材小用了嗎?
不過既然來了,曹操也不能就此離去,當即便對那些斥候叱喝道:“漢軍與我等,如今正和談期間,區區一條狼,爾等便不知敬奉給漢軍,以盡地主之誼嗎?”
那些斥候還未開口,劉協這裡就先上勁了:“地主之誼?……曹大首領這句話未免太過託大了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條狼又非從天上來,怎麼就成了你地界兒上的了?”
聽着劉協這樣挑刺兒的語調,曹操基本上就能猜出漢軍斥候是如何羞辱自家斥候的。畢竟,什麼樣的皇帝就能帶出什麼樣的兵。可劉協這番話雖然有雞蛋裡挑骨頭的嫌疑,但若真上綱上線起來,也不能說劉協錯。畢竟,這天下公認的,還是他們劉家的,不是他曹家的。
想到此,曹操便又咬了咬後槽牙,忍氣吞聲道:“陛下言之有理,是臣失言了。臣這便向陛下敬奉牛五十頭、羊百隻,以償失言之罪,還望陛下寬恕。”
做到這個份兒上,曹操自認爲夠給劉協面子了,畢竟只是一句話、一條狼的小事兒,實在犯不上大動干戈。更何況,曹操回營還有要事相商,實在不想在這裡跟劉協扯淡。
可想不到,劉協這次非但上勁,反而還蹬鼻子上臉了,一副地痞無賴的神色:“喲,聽曹大首領的意思,是將朕和三萬漢軍,都當成了叫花子不成?公明,回營去牽百頭牛、二百隻羊送與曹大首領,好生盡一番地主之誼!”
這句話落,曹操心頭登時有股野火燒起,讓他甚至真想挺直腰桿,對着劉協來一句:“那臣就敬謝不敏了。”然後,就靜靜看着劉協出醜。
畢竟,漢軍營中現在別說牛羊,就是豬有沒有一百頭都值得推敲。劉協這樣咄咄逼人,實在讓任何有氣性的男子都難以不動怒。
但曹操倘若真的如此,那他也不過芸芸衆生當中的一介俗人了。事若反常必有妖,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劉協這般苦苦相逼,明顯就是在藉機尋釁,而至於他爲何要這樣,背後的動機就值得曹操好生琢磨一番。
想到這些,曹操不由隱去了臉上的一絲忿怒,反而愈加恭敬對劉協躬身回道:“微臣知罪,此事皆因我等不守臣子之道,令陛下心生惱怒。回營之後,臣自當重責這些人,給陛下一個交代……”
“唔……”劉協忽然就深深地看了一眼曹操,那眼神兒很是奇怪,許久之後,纔開口道:“曹大首領也不用枉費心機了,朕相信回營之後,你必然會責罰他們,但卻不會太重。同時,爲了安定軍心,你同時還會再重賞他們一番。如此,你只跟朕報責罰而不報厚賞之事,必然兩全其美……”
這一句讓劉協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說出來,曹操忽然真的想一刀砍了劉協,原因真的很簡單,就是因爲劉協說的一點都沒錯,他曹操正是這樣打算的!可
當下之事,除了這般之外,難道還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嗎?
曹操篤定,這件事兒攤在劉協頭上,他同樣也會這般處置。只不過,正因爲如此,纔要‘看透不說透,還是好朋友’。你劉協既然把話都說的這麼明白,還讓人怎麼接?
感受着曹操身上那若有若無的殺意,劉協也有些明白,演義上那個楊修到底是怎麼死的了。大嘴巴啊,作啊,真是不作就不會死……幸好,自己此時是皇帝,還讓曹操進退兩難,曹操縱有殺心,也是沒有那個條件的。
“得了,這事兒就這麼辦吧。真沒勁,朕還是回營睡大覺去了。”淡淡地擺了擺手,丟下一行臉色鐵青的曹操一方人,劉協就這樣很無賴地離去了,甚至,走了兩步之後,他還不忘回頭:“曹大首領,不要忘了那五十頭牛,一百隻羊哦……”
“陛下,這午後和談之事?……”看到劉協就這麼離去,曹操裝孫子也不是沒有目的的。可話明明說了出去,劉協就愣生生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連頭都沒回,直接邁動更快的步伐走掉了。
曹操就這樣愣愣看着劉協這個無賴,忽然就有種哭笑不得感覺。但氣怒之後,心頭的鬱悶便愈加糾纏,讓他憤憤不平地回到營帳當中。
這時候,他還想就荀彧剛纔的話題繼續探究下去。可只是一個來回的工夫,營帳當中已然站滿了文臣武將,一個個臉色陰鬱,顯然在等着他對之後談判事項的安排——不管這些人是荀彧有意安排過來,還是他們都不請自來,但這種情景,讓曹操已無法當着衆人再詢問荀彧了。
無可奈何之下,曹操只好又一次疲憊地調整好心情,準備應對和談之事。可未待他開口,程昱卻率先上前道:“明公,此事已不可爲矣,適才之事,屬下已然盡知。看來,陛下這次是要與我軍決一死戰了。”
這話一入耳,登時讓曹操悚然一驚,如今他最擔心的莫過於此,當即問道:“仲德何出此言?”
“明公,你不覺得那條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我等早上談判陷入僵局之後,很適時地憑空而降了嗎?”程昱捻着自己的長髯,眉頭深蹙:“更何況,兩軍肅殺營盤之間,山林野獸早被這等沖天殺機嚇得遠遁而逃。且據屬下所知,狼這等動物,一向羣居羣動,雖偶有被排斥狼羣之外的孤狼,但若恰恰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兩軍營盤密林當中,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仲德此意是說?……”曹操哪裡是傻子,程昱說的這麼明白,他當即醒悟過來:“難道,那條狼,是陛下故意爲之?”
“若單單這等事,雖然巧合,但也未嘗沒有萬一。只是,再聽聞陛下親至,又對明公咄咄相逼之後,屬下便敢斷定,此事必然乃陛下有意爲之。”說完這句,程昱那剛戾的臉上愈見憂愁,深深一嘆道:“並且,陛下此意,還遠在那條狼之外啊。”
程昱之後的話並沒有言明,但曹操卻也不需程昱那般直白:之前他亂緒纏身,還真未看破這等簡單的伎倆,但現在他仔細回憶一番,便已知劉協分明是想借那條狼,挑起兩軍的紛爭,屆時,本就互爲讎敵的兩方,真當可能就此兵戎相見!
一想到這些,曹操不由驚愕震怒,拍案而起:“陛下這是在玩火!難道,他便不怕玩火自.焚嗎?”
“可玩火自.焚,總好過坐以待斃。畢竟,一搏之下,漢室還可能絕境逢生,而拖延下去,漢室只能泥足深陷……”這一刻,充當曹軍定海神針的荀彧,又說出這句本不該他說的話。臉上,是恢復了溫潤如玉的光華流轉,表明他已然有所決斷。
或者,至少說此時此刻、這件事上,荀彧有了定奪。
而曹操只能頹然坐回在主位之上,悠悠嘆道:“難道,我等這麼快便要將真正的底牌揭開嗎?”
“明公,有此底牌,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過太多。”程昱這時也微微一嘆,無可奈何地附和了荀彧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