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皮通往高邑的道路上,趙雲以最快的速度向老家趕路。
爲了保證行進的速度,從南皮出來的時候,趙雲不僅騎了自己的馬,還將夏侯蘭和另外一位同鄉的馬也帶上了。
一人三騎,換馬不換人,這種行進速度是非常驚人的。當然了,這樣的趕路方式對於騎手本身也是一種非常嚴酷的考驗和折磨。若是換做他人,只怕還沒有到家,便已經累得脫離昏厥過去。
風聲在耳旁呼嘯,山川河流在眼角向後倒退,趙雲的念頭裡只有拼命往前趕,無論如何也要在長兄離世之前回到家裡!
漸漸的,家鄉熟悉的山巒出現在了遠處,清澈蜿蜒的河流在腳下流淌,圍繞村邊的樹冠影影綽綽。
滿臉疲憊的趙雲,在某個傍晚,牽着馬走進了生他養他的趙家莊。
低矮的草房、嫋嫋的炊煙、偶爾響起的狗叫聲,一切還是那麼的熟悉親切……
來到自家院落之前時,身材高大的他,不用踮腳,也可以看清院中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屋內卻聽不到任何動靜,包括呼吸和喘息這般細微的聲響。
兄長的信寫的很潦草,也很簡短,只是告訴趙雲自己舊傷復發,而且有日益加重的趨勢,寫信的時候已經臥倒在牀有一個多月,希望在離世之前再見兄弟一面。
越是如此潦草,越是如此簡短,就越是讓趙雲感到不安和擔憂。
趙雲將僅剩的一匹馬栓在院外一顆歪脖子老榆樹下,另外兩匹馬,因爲力竭氣盡,已經倒逼在道邊,卻是白白便宜了某一夥沿路乞討的流民。
調整一下心情,然後輕輕地推開柴扉,趙雲走了進去。
打開房門,看到房內果然沒人,他又走進兄長和嫂嫂所住的廂房,依然沒人。屋內很乾淨,似乎有人經常打掃,不過房內值錢一些的物件卻不見了蹤影。
趙雲又去了自己所住的那間房屋,看到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牀榻之上,也是乾乾淨淨,不染一絲灰塵。
忽然,院門口響起一個老漢的聲音:“雲伢子,是你回來了麼?”
趙雲邁步出屋,看到隔院住的本家趙二叔拄着柺杖正朝屋內張望。
“二叔,是我回來了。我兄長和嫂嫂去哪裡了?”
“前幾日你家來了一位年輕的書生,說是帶你哥哥和嫂子前往高邑尋醫治病,走的時候還給我留下幾袋糧食,讓我天天在這裡看着,等你回來便告訴你,免得你擔心着急。”
老漢雖然身形有些佝僂,但說話口齒清楚,很快便將趙全家的情況對趙雲說的清清楚楚。
“二叔,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莫嫌少,拿着買點糧食好過冬。我就不留在莊裡過夜了,連夜就去高邑。”趙雲說話之間從懷裡掏出一塊銀餅,塞到老漢手裡,然後匆匆離開了院子。
秦皇一統天下後,頒佈法令,規定黃金以鎰名,爲上幣,珠玉銀錫不爲幣,只能作器飾寶藏之用。漢初承襲秦制,白銀仍不作貨幣使用。等到王莽篡權之後,改革幣制,於是白銀幾乎成爲正式通貨,與黃金具有同樣的職能。後來,光武帝劉秀滅王莽,又走了回頭路,取締了白銀的貨幣功能,但民間還是私下裡使用。
如今天下大亂,董氏五銖錢無人問津,趙雲隨身攜帶的便是他這一年來在公孫瓚軍中所得軍餉。
高邑城內,一處中等規模的院落裡,李嚴正與王越坐在院中對月小酌,低聲交談。
“王大俠,這封信是公孫瓚在信都會盟時寫給公子的?”
“準確來說,應該是寫給趙雲的,不過需要經過你的手轉交於他。”
“算算時間,也就是這兩日之間,趙雲就該尋到高邑來了,如今有了這封信,我就更加有把握。”
“幽州有變,公子直接北上,你這邊見到趙雲之後,最好是馬上動身追趕,公子身邊如今可用的人不多,你們二人若是能夠及時趕到,一定可以幫他很多!”
“王大俠不去幽州了麼?”
“我離開長安已經有三月,王司徒那邊如今也是急需人手,加之公子也有事情託付於我,明日便需動身南下。”
“以王大俠看來,趙全的病情可有辦法治癒?”
“很難。今後若是一直養着,不再勞累,尚能活到知天命之年。”
“這處院落已經被公子買下來了,今後便讓趙全一家在這裡居住,有韓馥安排人照應着,應該不會再讓他操勞。現在這個世道,多數莊戶連四十歲都活不到,若是趙全可以活到五十多歲,已是很好了。”李嚴有些感慨地說道。
他當初在丹水擔任戶曹,對於本縣的人口壽命等數字還是熟悉的。
正當二人交談的時候,院外一個聲音響起:“敢問這家可是南陽李正方所住之處?”
王越聽到院外的聲音,輕輕一笑,低聲對李嚴說道:“人來了!”
李嚴稍愕,立即便明白了王越的意思,於是高聲對着院外問道:“敢問門外可是真定趙雲趙子龍?”
“正是在下!”
李嚴於是快步上前,親自爲趙雲開門。
兩人在門前相互見禮之後,李嚴引着趙雲往院中走來。
一眼看到坐在院中自斟自飲的王越,趙雲停下腳步,沉聲說道:“原來閣下所說的來日有緣相見,卻是這裡!”
王越輕輕一笑,對趙雲說道:“年輕人說話不要這麼生硬嘛,來、來,且坐下來陪老夫飲上幾杯。你那兄長有本人親自出手,身上淤積的舊傷已經治療的差不多了!”
李嚴生怕兩位猛人一言不合,當場打起來,急忙在一旁對趙雲解釋說道:“這位便是名動洛陽的王大俠,也是保護公子一路北行的重要隨從,子龍按理當先行禮。”
趙雲聞言,有些遲疑地問道:“敢問閣下可否認識太行童淵?”
王越本來還要喝酒,聞言停了下來,轉頭仔細看看趙雲,然後哈哈大笑,說道:“看來你便是童淵那老傢伙收的徒弟了?”
“趙雲見過王宗師!”此時,直到此時,趙雲和王越才弄清楚了彼此的底細。
“你還是進屋去看看令兄吧,有什麼疑問待會出來再問!”
王越朝趙雲揮揮手,然後轉頭自顧着喝酒。
當日夜裡,趙全將前事種種皆告訴了趙雲,然後勸說趙雲離開公孫瓚轉投劉和公子,李嚴隨後也拿出了公孫瓚寫給趙雲的書信,同時還告訴趙雲年初他從常山帶走的數百子弟不日也會返回家鄉。
當趙雲聽到李嚴說劉和爲了招攬於他,不惜用安平國跟公孫瓚做交換時,胸中熱血涌動,忽然之間便有一種想要仰天長嘯的衝動。
“公子以國士待雲,雲必誓死以報公子!”
當着兄長、李嚴和王越之面,趙雲重重地發下了誓言。
第二日清晨,當高邑四門剛剛打開時,便有兩騎自北門出,一騎自南門出。
此時,距離劉和從信都離開已經過去了五天。
幽州,涿郡,故安城外,易水河畔,劉和終於停下了疾行的腳步,在鮮于輔的陪同下走在河水的南岸。
“公子,過了這條河,前往薊縣的道路便通坦起來,用不了幾日,我們就能到達。”
“這裡便是當年荊軻刺秦南下時的易水麼?”劉和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不好說。易水其實分爲南易水、中易水和北易水,如今我們佇足的地方屬於北易水。誰又知道當年燕太子丹是在哪條河邊給荊軻送行呢?”
“唉,本以爲這次回了幽州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當衙內,哪曾想到幽州如今的形勢竟然如此嚴峻!你說你們這些傢伙平時都幹什麼去了?好幾萬人馬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要不要組織紀律了?還要不要令行禁止了?”劉和衝着鮮于輔嘟嘟囔囔一通數落,說的盡是一些關於治軍紀律方面的事情。
你讓劉和如何不生氣,一路上向北行軍,跑得人都要斷氣了,可是攆了多天竟然連劉虞大軍的影子都不見。如今劉和已經進入幽州一百多裡,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史阿和丁況到現在還沒返回,也不知道劉虞帶着五萬大軍去了哪裡。
鮮于輔最近跟劉和呆在一起,也算摸清了劉和脾氣,對於大公子此時的嘮叨倒是沒什麼厭煩情緒,而是耐心解釋說道:“主公麾下的兵馬組成複雜,有幽州本地的漢家士兵,有從烏桓部落和鮮卑部落徵調的,還有閻柔帶來的,所以管束起來比較麻煩,有時候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也很正常。”
“擦,既然家父所率兵馬之中有烏桓部落和鮮卑部落的士兵,那他怎麼還敢帶着這些士兵去跟南下劫掠的鮮卑人作戰?”劉和有些吃驚地問道。
“公子有所不知,這烏桓部落分佈在遼西、右北平、漁陽、上谷、代郡、雁門等許多地方,他們主要是背靠長城而居,受長城之內的漢軍節制和保護,在遇到鮮卑人南下時又首當其衝地替我們抵擋。”
“因爲烏桓各部落分散在幽州和幷州多地,所以總有一些跟北邊的鮮卑人勾搭在一起劫掠咱們漢人,同時又有一些鮮卑小部落跟親近主公的烏桓部落湊在一起,擁護和支持主公在幽州定下的各項規矩。主公麾下的烏桓和鮮卑士兵,便是那些支持他的部落派來的。”
聽了鮮于輔的這番介紹,劉和終於意識到了大漢北疆的民族問題竟然如此的錯綜複雜,根本就不是單純的安撫或者剿殺可以解決的,難怪劉虞和公孫瓚二人對於遊牧部落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我不管那麼多,反正這次回到薊縣之後,你先給我把這三千騎兵調教順溜了!我的要求很簡單,今後這三千騎兵對上公孫瓚麾下的三千白馬義從時,要做到完勝!”
鮮于輔聽了劉和這話,嘴一咧,差點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