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湘城坐落在湘水的西岸,城內既設有長沙太守的官署,又設有臨湘縣衙。。太守官署坐落在城北,縣衙坐落在城南,兩座衙門各司其職,平日裡甚少來往,倒也沒有攪擾到城中的百姓。
這天恰逢十五,正是臨湘縣令張機坐堂爲百姓診病的日子。一大早,南門外便擠滿了想要入城求醫的周圍百姓,看樣子很多人是連夜趕到城外,就等着城門打開時,趕在別人前面見到張機,瞧病問醫。
在這求醫的人羣之中,有個年逾古稀的老頭子,神情恍惚,看人的眼光總帶着幾分戒備警惕之色。周圍求醫的人憐他年紀大,便不願與他爭先,等到城門打開之後,跟在這個老頭子的身後一起朝縣衙走去。
不久之後,求醫的人羣來到了縣衙門口,這裡早有衙役把守在大門兩旁維持秩序。
“求醫的人排好隊,不要擠成一團,今日張縣尊坐堂,大家的病都有的治。”衙役們的態度挺好,看樣子是受了張機的感化,也知道這種治病救人的事情能積福,可比催糧拉夫那種惡事做起來舒心。
走在人羣最前面的老頭子來到大堂上,看到一位面容俊雅,年紀約摸五十上下的儒者,正面含微笑站在醫案的後面看着自己,便躬身行禮說道:“鄙人沈槐,近日得了憂慮之症,茶飯不思,夜不能寐,身體一日瘦過一日,還請縣尊憐憫醫治,能讓老兒多活些時日。”
張機仔細端詳了面前這位老頭子片刻,然後按正常流程走完望聞問切四步,又問了老者幾個諸如犯病時間、子女情況、家境情況的問題,然後便提筆唰唰幾下開出一張藥方來。只見這藥方上面寫的是:五穀雜糧面各一斤,團成圓蛋,外邊塗了珠砂,一頓食用。即可治癒。
老者不動聲色地拿起張機給開的藥方,然後走到衙門外的人羣中,忽然放聲大笑着念道:“哈哈哈……真個笑死人了,張仲景居然這般開藥方!誰見過五穀雜糧能醫病?笑話!笑話!”
老者拿着那張奇怪的藥方大笑而去,只留下一羣莫名其妙的百姓。
接下來的診治便正常起來,求醫的人挨個兒走進大堂,向張機講述自己的症狀,也有代替家中不便行動之人求醫的,張機都仔細詢問,非要確定了症狀之後。才提筆開方。
時間一晃到了午後,張機就在大堂中草草吃過飯食,又開始給衙外求醫的百姓診治起來。這時,從衙門外走進來一個身材魁梧健碩的漢子,看他臉上氣色紅潤,似乎並無什麼不適。壯漢向張機恭敬行禮,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塊白色的石塊,擺在張機的面前,然後問道:“不知縣尊可識此物?”
張機一眼就看出壯漢拿出的不過是生藥鋪子中極常見的一味藥材。便有些不快地說道:“不過是一塊寒水石而已,難道另有不同?”
壯漢搖頭,說道:“這塊寒水石自然與其他寒水石沒什麼不同,我聽人說縣尊便是以此物爲主。調製白虎湯與人服用,專治各種傷寒引起的陽明熱盛。今日吾來,卻是想問問縣尊,這寒水石除了能內服之外。可有他用?”
張機在醫道上向來謙虛謹慎,而且尤其喜歡收集整理各種民間偏方,於是耐着性子對着壯漢說了幾樣寒水石可以入藥的方子。但都是熬湯內服,卻不曾提及外用之事。
“看來,縣尊對着寒水石的作用,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耶!”壯漢忽然口出狂言,驚得堂外輪值的衙役側目怒視。一個壯大的衙役頭子大喝道:“兀那惡漢,休得胡言亂語,縣尊乃當世名醫,放眼當今天下,在岐黃之道上只有北方的華佗可以相比,你若是來瞧病,便虛心詢問;若是來找不自在,休怪吾手中長棍無情!”
張機聽出面前之人話裡有話,便擺手制止了衙役的聒噪,而是虛心問道:“難道這位壯士還知道寒水石的其他用途?”
壯漢點頭,一臉傲然地告訴張機:“寒水石不僅可以內服,也能外用,對於治癒斷骨之傷作用甚大!具體的做法便是將這寒水石搗成粉末晾乾,遇到斷骨之人時,先正其骨,使得骨裂、骨斷之處嚴絲合縫,然後用紗布混合藥膏狀的寒水石層層包裹,直至凝固晾乾。傷者只要用了這寒水石膏製作的繃帶固定骨傷之處,便可下地行走,不用擔心傷處開裂,帶到數十日過後,骨傷癒合之後,拆除石膏,便可見內里肌膚並不潰爛,而骨傷痊癒!”
壯漢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張機聽的十分仔細,得到聽完之後,只見他忽然起身,向着面前壯漢恭敬行禮,口中說道:“今日能得壯士指點,張某受益匪淺,來日便能施於傷者之身!”
“難道縣尊就不懷疑這麼做是否有效?”
“呵呵,寒水石性涼,本就有清熱解毒之效,若按壯士的方法搗成粉末,待其凝固之後確實有加固傷骨的效用,卻比柳木枝夾綁傷骨之處高明許多!就算老夫不曾親自驗證,也能想到此物外用絕對有效,不會害了傷病之人。老夫只是好奇,你今日來此不瞧病,卻傳技,所爲者何?”
壯漢回答:“某對行醫之道所知甚少,之所以明白寒水石可以外用,卻是遊歷之時親眼所見。除了這個法子,另外還有一些簡單有效的技巧,若是縣尊感興趣,大可來城中客棧面談!”
說完這些話後,壯漢昂首闊步離開。張機急忙派人跟在這漢子的身後,打聽到他的具體落腳之處,只待白日坐診結束之後,便往客棧中拜見這位奇人。
湘水客棧之中,魏延仔細回憶方纔面見張機時的情形,覺得自己並未露出任何破綻,於是便悠閒地點了幾樣下酒小菜,獨自飲酌起來。
魏延在見張機之前,反覆琢磨,覺得唯有用跟醫道有關的內容才能打動張機,然後便想起了當初在豐鄉城所見醫療隊在救治傷兵時的一些做法。而用石膏外敷治療骨折傷的辦法,便是其中一項。當時的慣常做法是用柳木枝夾綁傷骨之處,因爲柳木五行屬木,暗合了生髮之意,但真正的效果卻比石膏差了許多。豐鄉城作爲劉和在南陽秘密佈置的一處練兵據點,在其中訓練的士兵難免會出現手臂和腿部骨折的情形,劉和便將石膏也就是寒水石固定傷骨的辦法傳授出來,如今已經成爲各軍密不外傳的治療骨折的方法。
魏延除了在豐鄉城見識過石膏繃帶治療傷骨,還見識過其他一些軍中防疫和急救的方法,都是這個時代不曾流行和傳播的技術。在他看來有這些東西打底,已經可以取得張機的重視和好感。
到了夜裡,張機診病結束之後,顧不得勞累一天,便在下人的指引下來到臨湘客棧,拜見正在客棧落腳的魏延。
魏延早就招呼客棧後廚備下了幾樣清爽酒菜,等到張機到來時,便自來熟地招呼道:“張縣尊忙碌辛苦了一天,鄙人略備薄酒。還請賞臉落座!”
張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壯士原來是客,理當由我爲你接風,哪能倒了過來。”
“哈哈,張縣尊何必拘泥陳規舊禮。誰請誰都是一個吃喝,難不成還比交流醫技更加重要?”
張機聽了魏延這話,也就不再客套,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與魏延一邊飲食,一邊探討醫技之術。
魏延肚子的乾貨雖然有限,但每每提到一些張機未曾接觸過的軍中救治之術時。都能令張機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兩人不知不覺之間便聊到了深夜,張機索性連縣衙也不回,打發了下人離去,竟是要與魏延秉燭夜談。
等到夜深人靜之時,魏延忽然對張機說道:“張縣尊,我肚裡那點貨已經全都掏出來了,若是您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卻是愛莫能助。不過我知道有個地方,如今醫道之術蓬勃興旺,若是縣尊捨得下臨湘城內這點家業,不妨前去見識一番,保管讓你耳目一新!”
“敢問壯士口中所提的醫道興盛之地在何處?”張機一臉期待地問道。
“幽州,薊城!”
聽到“幽州”和“薊城”時,饒是張機在官場上表現的遲鈍木訥,此時也意識到了魏延的身份有問題,他不動聲色地問魏延:“難道壯士便是從北面來?”
魏延搖頭。“實不相瞞,小可乃南陽人氏,與您是同鄉。只因受人之託,今日特地傳話於仲景先生。”
“不知你受了何人所託?”
“驃騎大將軍,劉世仁。”
“曾聞劉荊州與驃騎將軍不睦,吾乃劉荊州治下官員,你今日前來見我,替劉世仁傳話,就不怕我把你扭送到襄陽?”
“呵呵,仲景先生卻是在消遣我了。醫者仁心,想我此來不僅沒有對臨湘有半分破壞,還給先生獻上不少治病療傷的竅門,先生感謝我還來不及,又怎會將我扭送襄陽?況且,就算我去了襄陽,以劉景升的性格,絕對不敢開罪驃騎大將軍,到時候最多是把我禮送處境而已!”
張機見魏延表情坦然,於是撫須笑曰:“壯士果然不似凡夫俗子,今日能得一見,卻也幸甚!不知那劉世仁不遠千里地讓你帶話給我,都說了些什麼?”
“驃騎將軍聽聞先生有志於控制瘟疫,根絕傷寒雜病,想請先生撥冗北上一趟,與北地名醫華元化一起探究如何控疫和防止傷寒。”
張機聽說劉和邀請他北上,心中有些意動,但想到路途遙遠,需要穿過幾個勢力控制的地盤,便猶豫說道:“吾亦聽說薊城有一所專門研究醫理的學院,其中聚集了不少杏林高手,奈何此去數千裡之遙,道路之中又多兵匪橫阻,只能是心嚮往之啊。”
“不敢欺瞞仲景先生,北地如今乾旱日久,驃騎將軍擔心北方草原上的胡人將鼠疫傳播過來,塗炭我漢族生靈,因此想請先生儘早趕往北方,防範可能爆發的大瘟疫。吾曾聽聞先生的族人當年便有許多被瘟疫奪取了生命,如今北方近千萬百姓命懸一線,還請先生憐憫!”
張機想到當年族內在瘟疫中死去的八成族人,心中猶如刀攪,身爲醫者的道德心和榮譽感激起了他前往北方的決心,他對魏延鄭重說道:“防疫事大,不容有失,張某這就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啓程前往北方!”
“先生莫急,吾已讓人備了舟船,一路可護送你從長江水道只抵廣陵,然後再經陸路前往東海朐縣,而後乘坐海船直抵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