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輕鬆的時光總是易逝,而劉和的作息時間表上排得更多的內容還是各種會見、視察和批閱公文,不論他在鄴城還是薊城。
這天夜間,北方錢行統計司司長徐嶽、制幣司司長夏侯蘭和清算司司長李儒三人聯袂而來,就錢行籌辦過程中遇到的難題向劉和請教。
徐嶽首先向劉和詳細彙報了對北方四州現存的黃金、白銀和黃銅的數量統計結果。“將軍,目前可以動用的黃金總量爲八千三百四十二斤,可以動用的白銀總量爲四萬六千四百三十九斤,可以動用的銅總量爲一百二十萬九千七百二十八斤。”
徐嶽此時彙報所用的計量單位,已經採取了劉和規定的十進制,並非原來那種一斤十六兩,一石六十斤的換算方法,所以徐嶽彙報中涉及到的一斤重量大概在五百克左右,跟後世的重量基本一致。按照徐嶽統計出來的數字,劉和目前可以調用的黃金重量大概在四噸半左右,白銀大概在二十三噸半,黃銅大概在六百零五噸左右。
這個數字,咋看之下貌似不少,但如果除以一千萬這個巨大的分母,那麼立即就會顯出原形。如果跟史書中記載的漢代大概有五百噸的黃金儲備總量相比,那就更加是少的可憐。劉和如今控制着黃河以北的幽州、冀州、遼州、寧州和大半個幷州,手中能夠調用的黃金居然才只有區區的四噸半,連五百噸黃金總量的零頭都不到呢。
那麼,大漢朝原本豐富的黃金儲備都到哪兒去了呢?劉和兩世爲人,帶着後世的一些疑問,如今想要尋找到真正的答案。
劉和記得,從各種文獻記錄中可以看出秦漢兩朝時黃金爲流通的主要貨幣,官方賞賜、饋贈動輒就是以千斤和萬斤來計算,當時中國的黃金之多。令後世都覺得驚奇。但在東漢年間,這麼多的黃金卻突然不見了,真令人百思而不得解。
後世學者顧炎武的《日知錄》、趙翼的《廿二史劄記》對這個奇怪的現象均有專門論述。
趙翼歸納寫道:古時不以白金爲幣,專用黃金,而黃金甚多。尉繚說秦王,賂諸侯豪臣,不過三十萬金,而諸侯可盡。漢高祖以四萬斤與陳平,使爲楚反間,不問其出入。婁敬說帝都關中。田肯說帝當以親子弟封齊,即各賜五百斤。叔孫通定朝儀,亦賜五百斤。呂后崩,遺詔賜諸侯王各千斤。陳平交歡周勃,用五百斤。文帝即位,以大臣誅諸呂功,賜周勃五千斤,陳平、灌嬰各二千斤,劉章、劉揭各千斤。吳王濞反。募能斬漢大將者賜五千斤,列將三千斤,禆將二千斤,二千石一千斤。樑孝王薨。有四十萬斤。武帝賜平陽公主千斤,賜卜式四百斤。衛青擊匈奴,斬首虜萬九千級,軍受賜二十餘萬斤。昌邑王賜故臣君卿千斤。宣帝既立。賜霍光七千斤,廣陵王五千斤,諸王十五人各百斤。賜孔霸二百斤,賜黃霸百斤。元帝賜段會宗、甘延壽、陳湯各百斤。成帝賜王根五百斤。王莽聘史氏女爲後,用三萬斤,賜孝單于千斤,順單于五百斤。莽末年,省中黃金,萬金者爲一匱,尚有六十匱,黃門、鉤盾、尚方,處處各有數匱。可見古時黃金之多也。
趙翼所列舉的這些黃金數量,雖然據《廿二史記校證》的校證者王樹民先生說,有一些小的筆誤,但基本上都可以在《史記》、《漢書》的“本紀”和“列傳”中找到出處,足以證明當時中國的黃金數量之大。
但是,到了東漢年間,巨量黃金突然消失,不僅退出流通領域,使商品交換倒退爲以物易物,而且以黃金作爲賞賜也相當少見。據學者考證,終東漢一代,僅漢靈帝光和元年就一次賜朱儁黃金五十斤。那麼,西漢時的巨量黃金到哪裡去了呢?爲什麼會突然消失呢?
對此,後世的學者們進行了種種猜測和考證,然後得出了數種不同的說法。
第一種說法是大量的黃金被用於了佛事,因此導致黃金銳減。趙翼在《廿二史記》卷三《漢多黃金》載:“後世黃金日少,金價亦日貴。蓋由中土產金之地已發掘淨盡,而自佛教入中國後,塑像塗金,大而通都大邑,小而窮鄉僻壤,無不有佛寺,即無不用金塗。以天下之計,無慮幾千萬萬,此最爲耗金之蠹。加以風俗侈靡,泥金寫經,貼金作榜,積少成多,日消月耗。故老言,黃金作器,雖變壞而金自在,一至泥金、塗金,則不復還本,此所以日少一日也。”
如果說東漢的黃金被用於佛寺塑像塗金,有一些道理,但卻經不起推敲。從後世一些證據來看,佛事耗費的黃金的確驚人,看看西藏布達拉宮和青海塔爾寺,便可以知道所謂的“重塑金身”是多麼的浪費。但問題是,佛事的興盛並不是在東漢而是在南北朝,東漢末期時佛教纔開始在大漢境內傳播,如果不是因爲黃巾起義導致道教在本土失去地位,加之各種災害、瘟疫和戰亂的橫行,使得普通民衆心理上需要宗教的慰藉,佛教在漢朝能否傳播都未可知。所以說,縱觀東漢一朝,根本就不存在大興寺廟、塑像塗金的問題,即使有一些寺廟使用黃金,像大神棍笮融在下邳建造的浮屠寺,黃金的用量也十分有限,所以說佛事耗金不能成爲西漢巨量黃金突然消失的主要原因。
第二種說法是東漢對外貿易逆差所致。後世有學者認爲東漢黃金數量減少,是由於黃金大量賞賜外人,以及向大宛購買良馬、明珠和玻璃等商貨,導致貿易逆差很大,所以巨量的黃金流向了國外。
這種貿易逆差導致黃金外流的說法也缺乏根據。因爲當時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商品輸出國,中國所產的絲綢和其他商品通過絲綢之路輸向西方,換回來的除了一些馬匹、明珠和玻璃之外,還應該有大量的黃金。大漢朝廷和王公貴族們雖然爲了滿足自己的奢侈需要,有時也用黃金向西域、南海各國購買奇珍異寶,但這種行爲並不常見,動用的黃金數量不會很大,而且當時大漢的軍事實力如此強盛。對外號稱的是“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所以很多奇珍異寶的得來並非通過貿易手段,而是赤果果的軍事威脅,逼使外國稱臣納貢而得。
第三種說法是因爲戰亂頻仍的原因,大量的黃金被人們埋藏到了地下。有學者認爲西漢巨量黃金到了東漢時突然退出流通領域而消失,唯一的答案就是一部分黃金作爲各種金器金物隨葬或遺落地下,另一部分黃金則以金幣形態隨富商大賈和各級官吏而埋葬在了地下。
戰國至西漢,商人以賤買貴賣手段集中了大量的黃金,而封建統治者運用國家機器。攫取佔有了大部分黃金。人們紛紛貯存黃金,大批的黃金被這批人佔有並窖藏。史書上記載:樑孝王死時,“藏府餘黃金尚四十餘萬斤”;漢末王莽時,“省中黃金萬斤者爲一匱,尚有六十匱,黃門、鉤盾、藏府、中尚方,處處各有數匱”。東漢時窖藏黃金者也大有人在。如董卓“築塢於眉,高厚七尺,號曰“萬歲塢”。塢中藏有黃金二三十萬斤,銀**十萬斤”。而且,從後來出土的錢幣中看,中國歷史上窖藏金銀珍物之數量確實大的驚人。爲什麼這些王公貴族們貯存的巨量黃金沒有被用掉呢?主要是掌握大量黃金的商人貯藏着黃金以備用。而西漢末年爆發了農民大起義,窖藏了大量黃金的富豪官吏,或死或逃,從而使窖藏的黃金如同後世納粹德國的巨量黃金一樣。無從考察。
中國人確實有窖藏金銀珍寶的習慣,所以說一部分黃金因此消失於地下是有道理的,但若是把絕大多數黃金都說成是隨葬和遺忘於地下則難以說得通。因爲無論是私人還是國家黃金貯藏。少量除外,貯存巨量黃金的金庫總是應該留有線索的,絕不會在一場戰亂過後,所有的黃金擁有者都死去或忘記自己的財富所在。至於說因爲陪葬而消耗了大量黃金也說不通。
因爲事實上,許多厚葬的墓自埋葬之日起就成了盜墓專業戶的目標,總會被掘墓賊發掘出來又流通於世的。另外還需注意的是,埋葬於地下的並不限於黃金,還有銀、銅等種種珍寶,爲何單單是黃金奇蹟般地沒有了呢?而黃金因爲其優良的存儲特性,是最能夠經得住時間的考驗,不會出現鏽蝕、風化、氧化等問題。
漢末三國時代,曹操爲了解決軍費問題,縱容部下成立了專門的掘墓大軍,而且美其名曰發丘中郎將。按照老曹的辦事風格,估計洛陽和長安周邊的王侯公卿的墓葬都被他挖了一個遍,那麼被埋葬在底下的數百噸黃金至少也能出土一半以上,爲何卻不曾有魏國儲備大量黃金的任何記載呢?
第四種說法是當時各種文獻中所提到的黃金,其實應該是黃銅,而不是真正的金子。因爲從歷史上看,從秦漢兩朝有限的黃金開採量和對外貿易數量,西漢王朝不可能冒出五百多噸的黃金來。人們慣以“金”來稱呼錢財,這就很有可能把當時流通的銅稱作“黃金”,而後人不察,竟以爲是真正的“黃金”。
這種說法看似證據充足,但實際上一樣不靠譜。因爲,如果說漢代的黃金,就指的是黃銅的話,那麼要記住,我國開始生產黃銅,是在漢代。而在漢代之前,黃金的實物和文獻記載,就大量的出現。如果說黃金是指青銅,估計我們的祖先不會這麼愚蠢,再說了,從戰國文獻上的記載可知,當時的“金”和“黃金”已經分得十分清楚。漢代設有“銅官”,銅香爐上也刻有“銅”字,說明已有專門的文字指代銅,而“黃金”不可能是指銅,否則?“金”、和“銅”都可以指銅,而“金”又可以同時指黃金和銅,這樣混亂的語言怎麼可能出現在文字已經十分的大漢朝呢?
當時漢朝與蔥嶺以西的世界交通已經十分廣泛,《西域傳》中記述的見聞就有羅馬等國“以金銀爲錢”,而漢代禮制中所謂的金縷玉衣與考古事實完全吻合,就是採用了黃金絲線來縫製嵌合玉片,而不是用黃銅絲。這些證據說明當時的語言體系中所認識的“黃金”與後世對黃金的認識是相同的。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如果說漢代曾有過很多的黃金,那麼這些黃金究竟到哪裡去了?如果說漢代沒有這麼多的黃金,那麼史書和不斷出土的黃金又是怎麼回事?
劉和問徐嶽:“以如今這些黃金、白銀和黃銅的數量,能否支持錢行的前期使用?”
徐嶽和夏侯蘭同時搖頭,臉上掛着無奈之色。徐嶽回答說:“按照我們估算出來的北方數州對錢幣的需求總量,這些黃金、白銀和黃銅的總量恐怕還達不到兩成。如果此時將這些金屬製造成優質錢幣投放於市場,允許民衆在錢莊之間進行自由兌換,只怕不出兩月,這些錢幣都會被民衆藏進家中,市面上將無錢可用。鬧起錢荒!”
貴金屬作爲貨幣,因爲其本身就具有真實的價值,所以按照中國老百姓喜歡存錢的習慣,一旦將糧食、布匹等商品售出之後,就會千方百計地換成黃金、白銀,甚至是銅錢,然後在地下某處挖個坑,深埋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你們今日來找我。便是想讓我幫着想辦法?”劉和問道。
三人一起點頭。
“我又不會點石成金之術,憑空的也變不出來真金白銀啊。”劉和有些無可奈何。
清算司司長李儒開口說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這種辦法有些遭人詬病。”
“現在管不了那麼多,只要能讓錢行順利開張。就算被人戳脊梁骨,那也總比無可奈何要好!”劉和示意李儒說實話。
“以屬下看來,想要解決錢行準備金不足的問題,可從三個方面着手。第一。逼着豪族大戶將他們私藏的黃金白銀和銅全部拿出來,今後也不許他們私自收藏黃金白銀,這樣就會減少市場上很大一部分的吞金大戶。第二。公子可以想辦法出售一些所有人都爭相購買的貨物,比如當初前漢之時從西域傳過來的明珠和玻璃製品,然後規定必須以黃金或白銀來換購,這樣可以從民衆手中收集上來大量的真金白銀。第三,洛陽和長安周邊秦漢大墓有許多,特別是芒碭山一帶可以用墓連墓、墓重墓來形容,若是給李正方下令,命其組織軍隊進行挖掘,定能從中挖出上百萬斤的真金白銀出來!”
“我靠!真是比毒士還毒!”劉和在心裡狠狠地衝着李儒翻白眼,臉上卻掛着笑容說道:“文憂先生一下子獻上了三策,每一條聽起來都是可以操作的,你們幾人認爲如何?”劉和將球踢給了徐嶽、夏侯蘭和程秉。
程秉首先搖頭說道:“屬下覺得李司長的第一條辦法不妥。姑且不論逼着豪族大戶將他們視若生命的真金白銀交出來是否可行,單就是不允許豪族大戶私藏黃金這一條,已經違背了公子成立錢行的初衷。如果我們擔心鑄造出來的優質錢幣被民衆私藏,那麼我們何必還要造這些錢幣呢?按照公子的說法,貨幣之所以具有價值,那是與民衆有實際的需求直接掛鉤的。”
徐嶽點頭,同意程秉的說法,然後說道:“我倒是覺得李司長的第二條方法可行,只是不一定要用西域商品來從民衆手中收攏黃金,幽州目前有不少的特產商貨一直是供不應求,如果能夠控制其中幾樣,只能用黃金白銀來進行購買,對於加速黃金和白銀的迴流會起到很大作用。”
夏侯蘭剛剛從司令署的內務司卸任,身上還帶着明顯的軍人作風和氣息,他面色平靜地說道:“啓稟大將軍,末將願意組建一支秘密部隊,專門挖掘全國各州的墓葬,取出其中的黃金、白銀,爲天下蒼生造福!”
劉和對於夏侯蘭這種毫不顧惜個人名譽,只爲解決難題的態度很滿意,但他從夏侯蘭的請命中忽然想到了一個人,而正是此人開啓了軍隊盜墓的先例。
這個不懼天下流言的牛人,並非曹操,而是董卓!後世的很多小說和野史中都說老曹爲了解決軍費緊張的難題,默許手下將領率軍挖掘墳墓,而且設置了“摸金校尉”和“發丘中郎將”兩個官職,也就是國家盜墓辦公室主任和副主任,但實際上這都是因爲陳琳替袁紹寫了一篇討伐曹操的檄文而引起的,老曹並沒有那麼做。
實際上,像曹操這麼睿智的人,怎麼可能設置如此違反倫理道德傳統的官職呢?當時曹操攻打徐州時,在進軍的道路上大肆殺戮,掘人墳墓,以泄憤怒。這一世,因爲劉和的關係,老曹更加註意名聲、愛惜羽毛,就算老爹曹嵩被殺,他在攻打徐州的時候,也就是把沿路的百姓擄掠到了兗州,卻不敢做出挖人家墳冢的事情。畢竟劉虞父子的祖墳尚在徐州郯城,曹操如果縱兵掘墳,日後劉和就能拿這件事情跟他算賬,那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這個時代,真正不懼怕天下人言,敢於縱兵行兇甚至是大肆挖掘墳墓的人,也就是董卓這麼一個奇葩。當時董卓先是在洛陽把周圍的帝王陵墓挖掘了一遍,接着遷都長安之後又把西漢那些皇帝和大臣的陵墓光顧了一遍,這纔將郿塢用金銀財寶給填滿。
然而,董卓一生在郿塢聚集的大量財富,貌似最後便宜了劉和和朝廷?劉和當時可是讓趙雲將郿塢中的財富搬走了六成!而這也是爲何劉和後來在幽州時不缺錢貨的原因。
劉和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沉吟良久,然後對幾人說道:“防止豪族大戶大量吸納和收藏金銀的事情必須要做,不然我們投向市面再多貨幣,都無法滿足他們的欲壑。至於逼迫豪族大戶交出手中已經藏匿的黃金,我已經想到了一些辦法,待會細說。派軍隊大規模挖掘墳冢的事情不能做,但可以給各州郡下令,大肆緝拿各地盜墓竊賊團伙,追繳賊贓。一旦查獲,凡是舉報有功之人,皆重賞,所獲賊贓的四成歸地方府庫,六成充入制幣司!另外,從普通民衆手中收購黃金、白銀之事,暫時不宜施行,以免引起民怨,影響內部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