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的話,在下已經說完,還請申大人明察秋毫。”
縣府公堂上,祖昭跪於堂下,用不疾不徐的語氣將令支縣之事詳細進行陳述,言語不浮不躁也沒有過多添油加醋,給人一種能夠信服的感覺。
堂上,申元坐於大案之後,王維則坐在大案一側。至於陳縣君,這會兒只能在大案左前方設一小椅,坐在此處,滿臉苦悶的聽着這次堂審。
申元從始至終態度都不算嚴厲,有什麼話便問什麼話,壓根就沒打算難爲祖昭。
在聽完祖昭的陳述之後,他沉思良久,心中別有一番思索。此次動身出發之前,劉使君可是特意向他交代過此案,此案根本就不在於斬殺一個企圖私逃的縣君上面,而是祖家橫行鄉里又兼之私鑄兵甲,頗有不軌的嫌疑。
這兩日他道聽途說,祖家莊是本縣一方豪強,所做所爲也跟其他豪強並無區別,要說過分之處也是有的,什麼吞併田地、苛收田租、私放高利貸等等。然則,並非獨是祖家如此這般,其他如同張家、趙家這些大戶,無不是如此這般。祖家不是過分的最厲害的,但也絕不是最仁慈的。
而祖昭只是祖家莊的大公子,平日裡溫文爾雅、禮賢下士,倒是一個能好說話的人。即便如此,他只能代表他自己,不能代表整個祖家莊,故而言論上是有一定差別。
申元心中自然是有一個大概的印象,但卻不能草率斷言,畢竟自己來徐無縣僅僅只有兩天時間,所打聽的消息也不能以偏概全。
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他決定索性將此案攤牌來審,不至於拖拖拉拉。旋即,他便把問話方向直接轉到祖家于徐無縣豪霸一方上面,問及祖昭私鑄兵甲、吞併田地、欺壓百姓一事,語氣和態度方面或多或少都變得嚴厲了幾許。
一直疑惑不解的祖昭,在這個時候總算有了幾分豁然開朗,不過同樣也感到十分驚訝。他目光立刻轉向坐在大案前如坐鍼氈一般的陳縣君,早先這件事便與陳縣君有過溝通,只要陳縣君出面作證此事,很多問題顯然沒必要鬧到如此地步。
陳縣君感受到祖昭的目光,當即側了側身子,顯得甚爲尷尬。他並非沒想過爲祖家作證,但考慮到這次上面徹查此事肯定與祖家以往所作所爲有莫大關聯,私鑄兵甲無非只是一個由頭,就算沒有今年私鑄兵甲一事,祖家早年私藏皮甲、馬戟以及良馬等等,這可都是板上釘釘、不容狡辯的大事。
申元倒是還有耐心等着祖昭回話,然而旁側的王維早就有刁難之心,只見祖昭稍微遲疑三分,他立刻便呵斥出聲:“問你話呢,怎麼,現在啞巴了麼?”
祖昭既然尋思到陳縣君沒有爲祖家開解,想必是有個中原因,他暫時沒打算揭破這一點,畢竟在這件事上往後還得靠陳縣君從中周旋。於是他依舊不改面色,徐聲說道:“誠實而言,我祖家于徐無縣究竟是何作爲,在下委實並不清楚。祖家乃本地大族,人丁衆多,其中有多少人做過什麼事,都不能斷言都是出自祖家莊所爲。或有一二人家有所橫霸,那也是欺上瞞下的個人作爲。”
王維不屑一顧的“哼”了一聲,斥道:“花言巧語。”
略微停頓少許,祖昭接着又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即便如此,在下也深知祖家莊年年備盜,都會盡出全力,抵禦犯境賊寇祖家兒郎無不是最先衝鋒。至於私鑄兵甲一事,這其中必然有所誤會。今歲郡內動亂,徐無周遭又屢顯胡馬,故而全縣商議,以爲今歲備盜應多募義勇,以備不測。如今義勇既多,自是需要擴充兵刃。所爲私鑄兵甲之言,純屬片面之見,想必其中是有誤會。”
陳縣君聽完祖昭的話,心中總算舒了一口氣,感嘆祖昭這孩子還算懂事,否則真要是把話攤開來說,自己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想了想,居然祖昭直到投桃報李,他也不能什麼話都不說,當即輕輕咳嗽一聲,轉向申元說到:“申大人,此事確如祖昭所言,當初還是下官召集本縣士紳三老商議今歲備盜準備事宜,咱們徐無縣縣庫年久失修,兵械匱乏,故而纔想到臨時打鑄一批兵甲,以充縣庫。”
聽到這裡,申元緩緩點了點頭,旋即向陳縣君問道:“此事既是縣府應允,爲何郡府那邊未能收到相關官文呈報?”
陳縣君頓時尷尬,呵呵推笑一陣,說道:“說來,這事終歸是爲備盜而爲,備盜歲歲皆有,下官以爲此事屬於本縣之事,無須上擾郡府,所以……呵呵,申大人,此事或許是有個中的疏忽,但想必也是情有可原的。”
申元默然沉思,倒是沒有急着表態。
王維卻冷冷的呵斥道:“這算是什麼話,什麼叫情有可原?陳大人,有些話你可是要慎重點說,此事本與你無關,祖家仗勢欺人,欺迫縣府,以圖私利,此事還需狡辯麼?”
陳縣君大爲吃驚,他着實未曾料到車騎將軍府的人居然會提出這樣的控訴?
祖昭同樣有所動容,他早已從王維的態度中看出些許不妙,甚至多多少少猜出了車騎將軍張溫爲何會突然轉變對自己的態度?他與車騎將軍張溫素未謀面,張溫之所以要查問祖家,勢必是因爲有奸妄之人從中作梗。
他仔細一番深思,祖家與王維顯然是沒有任何交集,王維如此這般的憎恨祖家,實在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
陳縣君還待抗辯幾句,說道:“王大人,下官之前所言皆爲實言,豈會有……”
王維冷冷說道:“陳縣君,你可想好了,此事可是與你脫不了干係的!”
陳縣君當即呆滯,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閉嘴不言。
祖昭似乎感受到王維身上那股欲置自己於死地氣息,他捏緊拳頭,當真是有苦說不出。
隨後,他縱然進行了一番就事論事的辯解,但申元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態度,王維卻全然以爲祖昭只是冠冕堂皇的狡辯。最終,堂上決定暫且收押祖昭,對此案再進行另外的深入調查,不僅如此,甚至還認爲此事應請祖家長輩前來協助審問,言外之意也就是要拿祖家開刀,把祖家有話事權力的長輩全部捉拿入案。
接下來的兩日,祖昭是在縣府大牢中度過。
雖然是被收押,但陳縣君顯然還是不敢怠慢祖昭,不僅安排了專門單獨的牢房,還送來了洗乾淨的被褥,比起尋常囚犯而言,這已經是很舒適的待遇了。在這兩日時間裡,祖昭一直很擔憂祖家會遭到王維百般刁難,繼而會有更多人被送進牢房,不過事實證明,也不知祖家到底花了什麼功夫,一切並沒有像他想象中那麼糟糕。
除了他本人之外,並沒有祖家其他的人再被投入縣府大牢之中。
到了第三天下午,祖家甚至還派人到縣府來探監,送來一頓豐盛的晚餐,大魚大肉,還是熱騰騰的冒着誘人的香味。來探監的人正是祖昭的堂弟祖湛,他不僅爲祖昭帶來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同時也帶來了一些至關重要的消息。
這幾日祖家上下四處本破,不僅派人去了郡府,也派人到薊縣,不惜重金的疏通關係,竭盡所能來化解此事。郡府那邊這會兒雖然依舊混亂不堪,但畢竟斬殺王縣君之事早先已經送到代郡守的遼西太守陽終那裡,陽太守對此事看法並不重視,故而上面暫時還沒有拿祖家莊動手。除了陽太守對此事不重視之外,申元、王維二人之間同樣是有不小分歧,一個代表幽州刺史劉焉,另一個代表車騎將軍張溫,彼此都要爲主子的顏面而爭鋒相對,於是自然而然,雙方都會在立場上相左。
祖湛還告訴祖昭,這幾日祖家莊僱傭了一些臉生的人去跟蹤那個車騎將軍從事王維,發現王維昨日竟然去城南拜訪趙家。
祖昭聽到這裡,眉宇微蹙,深思道:“若此事真是趙家從中作梗,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祖湛鄭重道:“此事必是趙家所爲無疑,哼,奸妄之徒,恩將仇報,當真可惡至極。”
祖昭同樣認爲趙家的嫌疑最大,並且王維與趙家有關聯,那一切事情都能順理成章說清楚。他對趙家這樣的陰謀之舉不僅十分不恥,更是十分憎恨,趙家以個人家族利益而不顧全縣利益,甚至還因此忌恨其他豪族。今歲備盜趙家一分錢糧都未捐出,這會兒還在暗地裡鼓搗陷害之事,真正是想將壞事做絕了。
祖湛嘆了一口氣,接着又說道:“大公子你姑且在牢獄裡忍耐幾日,眼下阿公他正在想方設法揭露趙家陰謀的嘴臉,不過尚且還需要一些時日。唉,家裡都說,這會兒多虧大公子在監牢裡受累,否則官府肯定還會纏着祖家莊不放,到那個時候……”
祖昭擡了擡手,不動聲色的說道:“幸得陳縣君照顧,在監牢裡也不至於吃苦。此事不急,你回去後轉告阿公,只求能將此事拖延一段時間,相信時日一長,必會有機可乘。”
祖湛不知祖昭肚子裡到底賣得什麼藥,但仍是應承下來:“知道了。”
又過了幾日,申元忽地接到州府信函,要講祖昭解押到薊縣親自審問。
申元正在爲這件事躊躇不定,一方面是經過深入調查之後,確實沒有發現祖家有任何不軌的痕跡,另外一方面則是王維近乎蠻不講理的對抗,實在是舉步維艱。如今州府既然要求將人帶至薊縣調查,也算是從這件事中脫身而出,讓他大大舒了一口氣。
於是在二月六日一早,申元便召集人手,將祖昭從縣大牢提出,並沒有以囚車押送,僅僅是戴上手銬、腳鐐,讓其乘坐一輛牛車跟着隊伍上路。他對祖昭好歹是有些好感,而且祖家這段時間也着實殷勤,暗中饋贈不少好處,既然祖家原本就沒有反叛之意,此事想必很快會水落石出,當然沒必要多家爲難。
這日一早,祖家衆人到縣府相送,連祖舉都冒着春寒前來。
一一寒暄話別,祖昭從始至終保持着淡然,告囑長輩族衆不必擔心,以劉使君之賢明定然能夠還自己一個公道。
【實在抱歉,今天正式開課,忙了一整天,晚上又讓班長叫出去喝酒。抱歉抱歉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