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昭緩下馬速,語氣毫無波瀾的對張遠說道:“兄長,請了。”
張遠不由自主眯起眼神,不帶感情的回道:“怎麼,還需要再比下去嗎?”
周遭的遊俠兒們肆無忌憚的起鬨起來。只聽張預大聲說道:“我大哥中了兩箭,你一箭未中,就算第三局讓你僥倖中了,那也是一個輸。”兩、三個遊俠兒同樣大聲的附和,反覆強調“還是輸”,諷笑之意不遮不掩。
祖昭笑道:“縱然兄長勝券在握,但任何事也應有始有終。”
張遠只當祖昭寄希望在第三局上挽回了少許顏面,於是很隨意的應道:“大公子說的對。也好,張某就奉陪到底。”說罷,一拍馬臀,不疾不徐的跑了出去。
反正勝負已分,張遠心無負擔,動作上自然而然的鬆懈許多。他接近歪脖子樹約有八十步時,彎弓射出了自己的最後一箭。這一箭飛到半空中便有微弱顫抖,最終是從酒葫蘆末梢一擦而過,釘在了樹幹上。對此他也沒有太多在意,好歹自己三箭都碰到了酒葫蘆,比起祖昭兩箭完全落空已然有很可觀的差距。
這番回來,祖昭隔着老遠將鹿角弓拋給張預,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
“三箭已畢,就剩下大公子一箭了。”他雙手抱着胳膊,單用雙腿夾着馬肚子,閒步在祖昭面前晃來晃去。
“阿仲,取四齒弓。”祖昭一邊把手裡的翼弓遞給一旁的隨從,一邊向身後招呼道。
阿仲立刻取來一柄長弓,長弓兩端各有一對凸出的細短角,一共正好四個小角。這柄弓長近三尺半,本應屬於步弓。祖昭在製作出馬鞍和馬鐙之後,方纔時常動用這副弓來練習,上次擊退胡馬時便攜帶的是這副長弓。四齒弓開力一石二生,是名符其實的上力重弓。
祖家衆子弟最近並不少見祖昭以長弓練習騎射,所以並無太多驚奇。反倒包括張遠、張預兩兄弟在內的衆遊俠兒們,卻是第一次見人在馬背上用長弓。騎射本是考驗騎術與弓術技巧的,騎手在馬背上控制弓弦十分困難,長弓過於礙手礙腳,不僅很難保證滿開弓弦,稍有不慎甚至還會絆到小腿引發更嚴重的意外。
“他這是要作甚麼?”張預驚歎道。
張遠臉色逐漸生變,再一次感到祖昭難以捉摸的一面,如果說對方前兩箭是刻意射偏的話……這最後一箭方纔是決一勝負的關鍵!可是,這小子又能玩出什麼花招?
祖昭接過四齒弓,用力夾了一下馬肚子,向着歪脖子樹疾衝而去。
無論是祖家子弟還是遊俠兒,畢竟這是這場比試的收官一箭,所有人在心裡多多少少提緊一口氣,凝神聚焦在祖昭馳騁的身影上。
只見祖昭從正西方向衝刺,在接近百步之際,他將繮繩咬在嘴裡,將長弓橫擺在身前,正好利用長弓的兩端來保持身體平衡。從箭壺裡取出最後一隻羽箭,他又將長弓高舉過頭頂,然後才搭箭開弓。高速行駛中,竟將三尺半的長弓開滿弦。
張遠原本勝利者的姿態立刻有所動搖,雖說用重步弓騎射並非完全做不到,但若是一邊騎行一邊開滿弦,只怕已經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外。
祖昭的最後一箭蓄勢很久,直到抵近七十步左右時,隨着一聲大喝,他鬆開弓弦。絃聲震動,羽箭奪勢而出。外人根本還沒看清楚影子,懸掛在歪脖子樹梢上的酒葫蘆竟發出“砰”的巨響,瞬間爆裂四散。葫蘆碎片夾雜着殘留的酒水散落一地。
羽箭牢牢的釘在樹幹上!
大後方那些看熱鬧的好事者們起了一陣鬨鬧,被祖昭驚人的臂力大爲驚歎。遊俠兒們一個個拉下臉色,再也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嘲笑和嬉鬧。就連張遠本人都不得不倒吸一口氣,實在詫異一個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怎麼可能會有如此過人的力氣。縱然前兩箭全部落空,但這最後一箭也足以震懾人心。
看來,此子果然是有兩下子!
祖昭放慢馬速,不疾不徐的返了回來。祖家衆子弟在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爆發出久違的歡呼聲,拋開前兩回合的“失手”不說,大公子的最後一箭真正是大快人心。不僅如此,正因爲有前兩回合失落情緒的鋪墊,使得此時此刻的激動情緒更爲凸顯。
把手裡的四齒弓遞給一名隨從,祖昭乘馬穿過祖家子弟來到張遠面前,他額頭已滲出汗珠,保持着儒雅的姿態頷首行禮,道:“僥倖中了一回,卻不幸壞了兄長的酒葫蘆,改日弟一定照價賠還。兄長高超技法,弟受教了,今後必當加倍努力。此番弟輸的心服口服。”
話音剛落,張遠剛要開口,卻不想旁側的張預倒是冷哼哼的搶先說道:“本來就輸了,還有什麼可說?若非我大哥三箭皆有射中酒葫蘆,把那葫蘆射裂了口子,你這最後一箭豈能射它個粉碎?你們祖家上下也還有臉歡笑,真是不知所謂。”
幾名緊跟在祖昭身後的子弟聽得此言,忍不住呲牙咧嘴,怒火攻心。一人喝道:“你那三箭有兩箭都沒力道,能把酒葫蘆射裂口子,笑話。”
“就是,我家大公子射死七個馬賊,個個都是透心涼。前兩箭是讓着你們。”
“我祖家三世將門,大公子自幼勤學苦練,別說射破這鳥葫蘆,石壁又如何?”
遊俠兒們也不客氣,一個個反脣相譏。
見話說得越來越譜,祖昭立刻擡手喝止道:“都住口。輸了技法是小,正所謂知恥而後勇,輸了氣節那才叫一個丟人。”
祖家子弟聽了這段話,所有人都噤聲不語,儘管仍有人心中不服,但也只是化作臉上的怨色。不僅如此,那些遊俠兒們同樣有所覺悟,不再繼續出言挖苦。
張遠臉色正經,語氣失去強勢的說道:“大公子果然是磊落之人,張某佩服。”
祖昭對張遠拱了拱,道:“切磋既已分勝負,弟雖然甘拜下風,但仍然堅持此行目的,希望能與兄長合謀今歲備盜之事。還望兄長多多指點。”
張遠心中雖有三分虛,但一來自己年長,二來又當着這麼多人面前,索性坦然受之。他哈哈大笑兩聲,逐漸恢復幾分得意的神態,說道:“好說好說,防寇備盜,拱衛家園,大丈夫義不容辭。此番張某承讓了……”
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有人指着歪脖子樹方向喊道:“有人在那裡。”
張遠、祖昭等人齊齊扭頭望去,只見不知什麼時候歪脖子樹下多了一個人影,正在上下打量着那幾支釘在樹幹上的羽箭。對方身材高大,身後揹負一柄長弓,腰間有一個泛舊的箭囊,從着裝上來看倒像是尋常的獵戶。
“此人……從何而來?”張遠眯着眼睛問道。
“剛纔還沒見到呢。”張預連忙說道。
祖昭同樣有幾分奇怪,他回頭看了一眼大後方那些湊熱鬧圍觀的好事者,那些平頭老百姓們見比試結束,大多已經散去,只剩下少許人還在一邊議論一邊張望。隔着如此之遠的距離,不可能是這些好事者當中有人跑過去。
“大公子,我去問問那人是做什麼的。”祖季請示道。
“不妨一起去吧。”一方面是出於好奇,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打斷張遠自吹自擂的話,祖昭當即回答道。說完,他率先打馬前行,祖季與衆祖家子弟跟在其後。
張遠、張預兩兄弟見此,也帶着其他遊俠兒們一起跟了上去。
來到歪脖子樹下,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似乎與張遠年齡相仿,不過因爲滿臉鬍渣子,更加顯出幾分成熟。對方自然聽到背後來了一羣人馬,可始終沒有搭理,自顧自在樹前轉悠着。
“打獵的,你是何人,在這裡作甚?”張預大大咧咧的喝問道。
“怎麼,你們在這裡耍鬧罷了,還不許正經人在這裡休憩麼?”對方沒有回頭的回了一句,他說話的語氣不加任何修飾,不悅之意油然而生。
“呔,你這粗野莽漢,我大哥與人在此比試,豈能是耍鬧。趁早快滾,否則休怪小爺脾氣不好。”張預怒不可遏,揮着馬鞭破口大罵道。
“哼,就憑你?”那人滿不在乎的說道。
“好賊,自尋死路。”張預大吼一聲,舉起馬鞭就要抽下去。
那人一動不動,一隻手卻探向腰間的匕首柄上。
“住手。”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祖昭催馬上前,攔在了張預面前。
“你讓開。”張預衝着祖昭嚷道。
“張預,休得無禮。”儘管張遠對那獵人模樣的漢子同樣不滿,但也不願意在祖昭面前折損身份,於是立刻出言叫住自己的弟弟。
“大哥,豈容這等狂妄刁民?”張預一臉不服氣。
“何必與山野村夫一般見識。”張遠不屑一顧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