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當在一側策應,他連發兩箭,射中擋在祖昭前方的兩個胡騎。其中一名胡騎被透射胸膛,當場墜馬斃命,而另外一名胡騎則只是肩頭帶箭,尚且還能堅持騎行。
祖昭雙目中怒火如烈,不過他情緒上雖然很激動,心中卻依然保持着一份冷靜,眼下自己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幫賊人的陰謀,因此但凡條件允許,還是想能生擒了這黑箭胡賊。不僅如此,不管這黑箭胡賊與當年祖父所遇到的羌夷是否一人,但必然是有密切關聯,他若能擒住此人,也算完成了祖父輩未能完成的事情,定能更獲讚譽。
就在這時,前側不遠忽地閃過一道人影,隨即面前撲來一陣烈風,只見一把鐵叉直挺挺的刺了過來。韓當看得清楚,立刻大聲喊道:“祖公子小心!”
祖昭身體向一側傾斜,手中馬戟由下而上揮起,正好格擋開這鐵叉的一擊。
一名魁梧的胡騎不知何時突然放慢速度,竟主動撲將上來迎擊。對方手中的兵器與其他胡人大有不同,這一鐵叉似叉非叉,看上去應是以精鐵一體冶煉而成,如此來算,鐵叉的重量絕對不輕,尋常人在馬背上可是用不來這樣繁重的武器。
祖昭原本以爲是尋常小賊,不過一合之將,但看到對方手中渾厚質感的鐵叉後,心中立刻不敢掉以輕心。這世上少不了有許多插標賣首、濫竽充數之徒,可同樣也有不少勇武彪悍、身懷本領的好手。他挺起馬戟,趁着胡賊鐵叉落下時,猛然直刺過去。
那胡賊看似魁梧,身形卻很靈便,微微向後仰身,輕易避開這一刺。
祖昭沒有罷休,握着馬戟的手用力一轉,戟刃迅速旋轉,向下直切對方胸膛。這一*作一起合作,不僅速度極快,而且馬戟原本就已經探出,距離胡人身體不過七、八寸的距離,尋常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出反應。
可偏偏那胡賊猛地大喝一聲,根本沒有理會砸向自己胸口的馬戟,放佛已然放棄防守,反而揮起手中鐵叉,搶着向祖昭劈了過去。其力之大,鐵叉還未落下來,便先有一股嗖嗖的勁風迫壓而至。即便鐵叉的尖頭是一個直面,橫着劈下來並不會被尖頭刺到,看上去無非就像是被棍棒敲打一下罷了。
不過,單憑那胡人駭人的臂力,若是硬生生的接下這一擊,就算沒有外傷也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內傷,輕則斷幾根肋骨,重則斷裂的肋骨刺破內臟引起內出血。
祖昭自以爲他馬戟所造成的傷害未必能要了那胡人的命,如此一擊換一擊肯定不划算。當即,他急撤馬戟,順勢一記斜挑,由胡人小臂上方架住對方的鐵叉。若此時胡人繼續用力壓制馬戟,馬戟順着壓力的方向下滑,正好便能削中其手臂。
胡賊顯然意料到如此,並沒有繼續在手上施力,他抽起鐵叉,狠狠甩開祖昭的馬戟。
就在二人交戰正酣時,前方不遠處那身形弱小的胡人已經回身過來,赫然舉起手中的馬弓,一支冰冷的黑箭正瞄向祖昭。此人並沒有花太久時間進行瞄準,頗有信心的放開弓弦,只聽一聲悶響,黑箭奪勢疾出。
韓當在見祖昭與那鐵叉胡賊交手十來回合,本想從旁協助,但一方面祖昭與鐵叉胡賊難分難解,很難插手,另外一方面他也不屑暗箭傷人,甚至猜測就連祖昭本人同樣是希望光明正大與敵人交手。故而權衡之下,沒有再特別關注二人交戰,轉而警惕着周圍的異常情況。當黑箭胡賊回身時,他自然立刻看在眼裡,於是手中連忙擡弓,對着黑箭胡賊方向便放了一箭,時間倉促,瞄準不及,但單憑個人多年操弓的經驗,還是有五、六分把握,更何況這一箭並非是要射敵,而是擾敵!
“胡賊小兒,安敢暗箭傷人!”
隨着羽箭脫弦而出,他同時匯聚中氣大喝一聲,意在威嚇胡人並警告祖昭。
黑箭胡賊受此影響,弓弦略微偏失,然而黑箭依然朝着祖昭的方向襲來。
祖昭聽到韓當的警告,他大喝一聲,用力抵開鐵叉胡賊,急忙抽身躲閃。他只感到臉頰一道涼風掃過,甚至還有隱隱的火辣痛感,心頭暗暗吸一口氣:險些糟了暗算!
與此同時,那黑箭胡賊也未必安然無恙,即便其全力閃身規避,但韓當射來的一箭猶是射中肩膀。只可惜的是,這一箭似乎僅僅是擦傷,隨着馬背上的顛簸,很快便脫落墜地。
祖昭深知這些胡人不開化,源自中原漢家的禮儀道德、義理規矩全然不在乎,搞這種偷襲暗算之事簡直習以爲常。他心頭匯聚一股怒火,臉上愈發顯得冰冷陰沉,雙目中的殺意激增。當即,他一拽繮繩,再次拉近與鐵叉胡賊的距離,勢如雷霆一般大吼一聲:“宵小之徒,看我三合之內取你項上人頭。”
暴怒的情緒能夠刺激人的本能,但同時也會失去更多理智。
在剛纔十幾回合的較量之中,祖昭並非沒有認真尋思破敵的辦法,他看得出來鐵叉胡賊的氣力非同小可,只怕還在自己之上,若是一味的硬碰硬,勉勉強強或可打成平手,但若想要制勝,顯然是決不能單靠蠻力。
他故意表現出暴怒的樣子,目的就是要引誘鐵叉胡賊跟自己一樣,陷入蠻鬥狀態。硬碰硬是最粗俗的較量,換言之也就是會有更多破綻。當務之急能擊敗鐵叉胡賊的辦法,那就是以技巧攻其不備,以奇制勝。
鐵叉胡賊見祖昭擺出一副要拼命的態勢,自然不容放鬆,同樣發出低吼,舉起手中的兵刃上前迎擊。接下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注滿力量,每一次進攻的套路幾乎也是一致,不是橫掃就是豎劈,甚至連直刺都幾乎少用,儼然放棄了鐵叉最銳利部分的優勢。
只兩回合,祖昭趁着胡賊舉起鐵叉的一剎那,挺進馬戟,直刺對方暴露出來的腹部。
鐵叉胡賊上身動作已老,避無可避,被這一戟硬生生刺中。
“啊!”他吃痛的慘叫了一聲,身體傾斜撲倒在馬背上。
祖昭見對方沒有墜馬,剛要趁勝追擊,一舉結果此賊,卻不料身側韓當再次傳來警告。
黑箭賊似乎是爲了搭救同伴,在這個時候連射數箭,雖不是每一箭都那麼凌厲準確,但也製造出足夠的干擾。
祖昭無奈,只能拔馬拉開距離。
鐵叉胡賊慢悠悠的遠去,從始至終一直趴伏在馬背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就在這時,祖昭帶領的隊伍總算與東邊的那二十餘騎士相遇。胡人轉道向北逃竄,由東向西和由西向東的兩路追兵,自然而然會碰頭。只見那二十餘騎無不是輕裝簡行,大多身穿黑衣並手持馬刀,只有少數穿戴隨意,手中兵刃也各式各樣。領着這隊騎士的人戴着一頂方巾官帽,從身形上來看似曾相識。
祖昭定睛細看了好一陣,因爲天色昏黑,再者這隊騎士之前又都丟棄了火把,一時半會也不能分辨的很清楚。
不過沒過多久,頭戴方巾官帽的領頭者下意識打馬靠近過來,衝祖昭招呼道:“祖公子,竟不料你們真用計激出這些賊子!”
祖昭聽出對方的聲音,當即詫異的說道:“田大人,你們怎麼來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令支縣功曹田憲,而那隊由東而來的騎士也正是令支縣捕役和臨時募集而來的壯士。田憲語氣緊促的說道:“早先在下答應爲祖公子等人安排食火,趕到時,正好見此處打鬥。在下身爲本地小吏,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先遣火夫趕回縣城通報,再領剩餘人馬前來相助。”
祖昭點頭嘆道:“田大人果然是守義之人。豈不多說,我定要擒住那賊酋!”
田憲連忙告誡道:“祖公子果是少年豪傑,只是在往前便是連綿十數裡的戈壁,過了戈壁再行二十餘里則是邊境,常有胡人出沒於此,就怕到時候遠離縣城無從照應。”
祖昭沉思片刻,說道:“田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言罷,以馬戟拍了幾下馬股,加速向前衝去。
田憲自是不能不跟上去,連祖昭這些外縣人都如此拼命殺賊,他身爲本地官員若不盡力,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在拉近與黑箭賊的距離之後,祖昭收起馬戟,再取弓在手。他對自己的箭法還算有幾分心得,既然那黑箭賊善弓,這會兒又不能立刻追到跟上,那就索性以箭對箭。他藉助馬鐙穩固身形,不減速的情況下雙手開弓,向前方連射三、四箭。
此時彼此相距不遠,這射出的幾箭偏差極微。
然而黑箭賊甚是機靈,每每聽到弓弦聲便更換坐姿躲避,竟沒有受傷。
不過祖昭有一箭並非射人,而是刻意壓低射向對方的坐騎。這一箭直接命中馬股。
黑箭胡人的馬頓時放慢了一些速度,沒過多久卻又再次加速,畢竟馬股不是什麼要害部位,真正的好馬還是能挺住一段時間。
趁着黑箭胡人慢下來的一剎那,祖昭躍馬追上,舉起馬戟便向那矮小的身形揮擊下去。
那胡人手中並無兵刃,只能以馬弓弓臂相抗。祖昭自以爲憑藉這一擊之力,足以將對方馬弓一併摧垮,哪裡知道馬戟與馬弓碰撞之後,竟然相持不下。也不知道那馬弓到底是什麼材質,卻能有如此這般的堅固。
祖昭手上發力,試圖壓制對方。黑箭胡人的臂力遠不如先前那鐵叉胡人,馬戟下壓的極快,相持不到一會兒已經抵在了對方肩頭上。他趁機一扭馬戟,讓戟刃下打,就這樣刺進了黑箭胡人肩膀上的皮肉。
“啊!”黑箭胡人吃痛的低叫了一聲。
祖昭微微一愣,只覺得這聲音很是奇怪,相比之前其他胡人遇襲時的慘叫,黑箭胡人顯然太沒有中氣,倒像是一個娘們似的。當然,單憑這一聲輕呼,他也不能做出明確的判斷。
黑箭胡人趁着祖昭分身之際,用力推開架在自己弓臂上的馬戟,反手抓住弓的一端,狠狠的向祖昭抽去。馬弓雖不長,但二人這會兒的距離很近。祖昭不敢怠慢,哪怕被弓臂抽一下不會造成重大傷害,但面對對方的攻擊,哪裡有不閃避的道理?他稍微後挪了一下身子,手中馬戟上挑,輕易的便格擋開弓臂。
本以爲黑箭胡人已無其他招式,可就在收起馬戟進行格擋的同時,對方忽地從箭囊中拔出一支箭,順勢收弓,搭箭上弦,幾乎都沒有將弓舉起來,甩手照着祖昭便射去一箭。這一連串動作完成的十分迅捷,即便是對弓術頗有信心的祖昭,也從沒見過有這麼快的射箭動作。倉促之下,他來不及挺馬戟去格擋,只能猛然扭腰,竭盡全力去躲避。
只可惜距離過近,胡人出箭速度又太快,這一箭十分有勁的擦過祖昭脖頸。
他頓時感到脖頸處一片火辣,伸手去捂傷口時,都能明顯的感觸到脖頸處有一道凹痕,鮮血放佛止不住的從指縫間溢出。
糟!他心頭一震,一時間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傷到頸動脈,萬一不走運,性命可就危殆了。
心有顧慮,自然無從戀戰。
黑箭胡人見先前一箭有所成效,也沒有半斯遲疑,馬上又取出第二支箭。
祖昭死死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真正怒火叢生。他並不是憤恨胡人暗箭傷人,戰場上本來就沒有那麼多規矩,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只是,他對自己即將喪命當場有數不盡的不甘心,這數不盡的不甘心匯聚在一起,便成就了一股爆發式的怒氣——這是對殘酷命運的“決不妥協”。
與其死於胡賊之手,倒不如拼一個決死!
一念及此,他索性不再捂着脖頸處的傷口,雙手掌戟,爆喝一聲,掄起馬戟一記勢如開天闢地般的橫掃。
怕是連胡人也萬萬沒料到,已經受傷的人還能有如此駭人的反應。胡人放棄開弓,急忙低頭。馬戟呼嘯而過,直接切中了斗篷上的兜帽。兜帽脫落,顯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絲,竟是一頭飄逸柔順的長髮。
祖昭沒能看清楚黑箭胡人的容貌,只覺得男人是絕不可能有這麼細、這麼柔的長髮,他暗暗吃了一驚:難道黑箭賊是女人?
未及多想,黑箭胡人突然直起身,動作幅度極大的側身開弓。不過這胡人也不知爲什麼,明明有機會回身瞄準,卻沒有把頭扭過來,居然就這樣“近乎盲目”的隨意射出一箭。這一箭毫無準頭,擦着祖昭的身側而過。
只不過,祖昭無論如何也算是領教過黑箭胡人的箭法,心中難免有所顧忌,下意識放慢馬速拉開距離。
正是得此時機,黑箭胡人狠踢馬肚子,拼命催逼帶傷的馬加速。
祖昭血氣迸發,正待要發力追上去,卻聽到身後傳來連聲呼喚:“大公子,別追了,快快撤還回來。”這是田憲的聲音。
祖昭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不僅僅田憲的人馬已經在放慢速度,就連祖陵、祖繁等人馬同樣正在收住疾奔的勢頭。田憲一邊呼喊着,一邊還伸手往北邊遠處指去。他眉宇微蹙,意識到情況必有變化,忙又回過身,舉目向前方眺望。夜幕下,北方戈壁灘地平線上竟浮現了許多零零星星的輪廓,不知什麼時候,遠處居然又出現了一批人影,雖然相隔甚遠,但不難看出這些人都騎着馬。
他想起早先田憲說過的話,再往北是邊境,時常有胡人出沒。
夜黑風高,由北方騎行而來,十之八九是胡人,而且還是專程趕來接應黑箭胡人的人馬。
考慮到人困馬乏,自己又多處負傷,祖昭深知不宜再追。望着逃竄越來越遠的胡騎隊伍,人羣中那失去兜帽的黑箭賊似乎有回頭,不過畢竟光線不足,根本看不清楚究竟的相貌。他冷冷的哼了一聲,縱然有千般萬般的怒火,此時此刻也得控制下來,最終勒住繮繩。
韓當、田憲、祖繁、祖厲等人紛紛打馬來到祖昭身邊,看到祖昭滿身是血,而且脖頸處還是溼漉漉的一片,無不露出擔憂之色。
“大公子,傷勢如何?”祖陵關切的問道。
祖昭再次檢查了一下他脖頸上的傷勢,儘管仍在流血,不過卻明顯不是動脈傷損那般血噴如注,心中稍微鬆了一口氣。
“皮肉小傷,無礙。”他搖了搖頭,果斷的說道。轉而又看向祖繁,忙追問道,“阿繁,適才可是你接應了阿季,他傷勢如何?”
“他被射中了腹部,好在有鐵甲護身,沒有傷得太厲害。”祖繁說道。
“此次剿賊,沒想到竟有胡人牽涉其中,想必定有陰謀。”祖昭語氣鏗鏘有力的說道,他說完,再次轉身看向北面。那些胡人越行越遠,幾乎快要跟地平線上浮現的那些黑影融合。他面色冷峻,銳利的目光閃着熠熠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