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趕圩,村子裡面把近兩個月的貨物都裝藤筐裡面背在背上,留下二十多個青壯後,便浩浩蕩蕩朝着山下前進。
在路上,又遇到了其他幾個村子前去趕圩的村民,於是大家就匯聚到了一起。一則互相之間也好有個照應;二則其實這一路也不算很太平,不僅有野獸,也有可能有些難民組成的劫匪,或者那些生番出來劫道。
就這一路下來,至少也遇到了兩頭山豬,好在這些山民本來就有不俗的戰鬥力。到頭來卻是把那兩頭山豬給料理了,反而是李煜被嚇了一跳,事後還被笑話了一番。
不得不說,這些山民對大山的確是非常熟悉,哪裡是捷徑,哪裡可以繞道都一清二楚。反之若是漢庭打算派兵來圍剿,不熟悉大山的情況,只怕迷路都是小事。一個不好被山民伏擊,就算幾千人馬說不得都得落敗而歸。
“野獸也就罷了,那些難民組成的劫匪是什麼情況?”路上李煜自然也提出了疑問。
“江北其實也不太平,今歲開始據說陛下開始公然賣官,結果有不少人買了官上任,自然是想方設法把投下去的錢給弄回來。世家大族他們沒有辦法,自然是對黎民百姓下手。
百姓的死活他們自然不會管,偏偏這兩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澇,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能成爲流民,到別的地方碰碰運氣。
有些就南下到吳越之地討生活,官府願意接受的另當別論,總有些安頓不下去的,爲了活命也只能在山上落草爲寇,其實也不過是討口飯吃。”祖橫聞言直接解釋道,聽得出來,他很看不起這些難民組成的匪徒。
“大漢朝廷,居然還安頓不了些許百姓了?”李煜覺得這個情況非常好笑。
“那是李先生你,沒有見識過漫山遍野的難民。浩浩蕩蕩的不下數萬人,一縣之地能拿出多少糧食?說到底原本的糧倉,裡面的存糧只怕都已經被官吏搬空,到頭來主要還是依靠世家來收攏,說穿了就是世家趁機招收一批家奴什麼的。
青壯也就罷了,那些老弱病殘被挑剩的,自然只能各憑天命。放不下家人的,最後爲了養活家人也不得不落草爲寇。其實若是能活下去,誰願意過刀口舔血的日子?”祖橫沒有發話,旁邊另外一個村子裡的山民回答道。
“那我們村裡不趁機招納一批難民?”李煜繼續追問。
“去年倒是招了一批,今年估計還沒辦法繼續招募。說到底山裡面能供開墾的地方可不多。人口多了先不說容易暴露村子所在,且說這些難民都是拖家帶口的,招募一人相當於招募別人一家子,村子哪裡有那麼多的糧食?”那山民苦笑着搖了搖頭。
其實他還有句沒說:由於世家的宣傳,以至於那些難民對山民有很深的戒備,甚至就算落難至此,也依然看不起他們山民。故而一般情況下,幾乎不會有難民願意成爲山民,甚至在這些難民裡面,還有世家的眼線,說不得就把村子的存在泄露出去。
至於李煜,就他那髡首異裝的樣子,說是世家的眼線只怕都沒人願意相信。是的,李煜被這些山民給鄙視了……
一路基本上是有驚無險,但要從村子到黔縣,卻也是得在山林裡面住上一晚。明明後世這百來公里,一個多小時就能抵達,但是在這個時代卻需要兩天的路程才能趕到。
實際上圩集便是在今天才開始,持續大概五天左右。當然嚴格來說這個和後世的圩集其實並不同,真正的圩集是在元朝纔開始出現。
這個時候的圩集,其實是一個月或者一個季度裡面,在縣城周圍百姓自發組建起來的臨時集市。這種情況,只有在江南地區纔會存在。
每到圩集開始的時候,各個村落就會陸續下山,把收集到的山貨和其他東西,交給趕到這裡的商人進行交易。一方面把東西賣出去,一方面又採買一些村子需要的物資。
對於李煜所在的村子,還有幾個參加過劫掠的村子來說,也會趁機在這裡銷贓。那些商人可是來者不拒的,只是自然會壓低那些贓物的價值,其實本身他們根本不需要承擔多少風險。
畢竟這個時代通訊不發達,南陵縣遭到山越襲擊,只怕中原地區的百姓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這些商人把這些貨物往這裡銷售,幾乎一點風險都不需要承擔,當真是一本萬利。
“這次主要打算購買些什麼回去?”李煜問道。
“主要還是鹽和米,老是吃野果野菜,還有獸肉可不行。另外布匹,鐵料什麼的能買自然也要買點。實際上只要給的錢夠多,漢劍和環首刀還是能買到的,只是都是些破爛貨,就是比沒有好一些!”祖橫低聲說道,畢竟他們已經靠近了圩集範圍。
這年頭一般的百姓主要還是使用木質的農具,比較富裕的世家裡面,其佃戶纔有可能會有帶一些鐵的農具,至於全鐵甚至是全鋼的農具,自然是想都不用想。
祖橫買鐵料,主要是想要去黔縣鐵匠鋪,打造一些工具,比如伐木用的鉅子和斧子,還要多給點錢讓鐵匠,暗地幫忙打造點槍頭或者箭頭備用。這些東西白天是不會打造的,但鐵匠鋪爲了賺錢,晚上會偷偷打造一些賺外快。
從這也不難看出,到了東漢末年,地方的武器管制,其實已經開始鬆懈。南方村落持有弓箭長槍其實很少會有人過問,畢竟有野獸和生番,甚至偶爾會有山民下山劫掠。
不過有一個底線倒是保住了,那就是弩,只有朝廷的禁軍才允許配弩,否則將作爲造反論處。故而各地士卒明面上,至少是不敢配弩的。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圩集所在,大量的商家匯聚於此,把自己的商品給擺了出來。與此同時也在派出夥計,到處收購所需要的山貨。
“你們去交易,我帶先生去見識見識!”祖橫把那些普通的山貨交給其他村民,自己帶着十多個人,帶着那些混有贓物的藤筐,帶着李煜朝着別的地方走去。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但李煜卻是覺得祖橫的表情有點膩歪,甚至身後那些村裡人也露出了‘我懂得’的表情。
這讓李煜不由得鬱悶,難道祖橫是打算帶他去一些不可描述的場合不成?
隨後他才知道,一般在這種地方擺攤的,基本上都是沒什麼背景的小商人。這種小商人能收購的物資有限,不過價錢卻相對高一些。
反而一些大商家,背後都有世家作爲依靠。他們直接租了一些農舍或者直接在這裡留下一個收購點,定期收購山貨,甚至其他一些東西。也只有這裡,這幫傢伙纔敢收購賊贓。只是相比外面的小商家,這裡壓價比較厲害!
“祖兄又來幫襯小店生意了?這次卻不知道又有什麼好東西?”掌櫃似乎認識祖橫,見他進來立刻親切的迎了上來。
“有一些硬貨,卻不知道張老弟能否吃下?”祖橫指了指背後的藤筐說道。
“哈哈,拿多少小店就吃下多少!話說前段時間陵陽似乎遭了災,莫非……”張掌櫃似乎消息還是滿靈通的,知道祖橫要銷贓,帶着幾分調侃的意味說道。
“誒,老弟你怎麼能那麼說,我們可都是良民啊!”祖橫卻不想臉色一板,帶着幾分怒意反駁道。可不是,這個時候誰承認誰傻x。
“哈哈哈,玩笑,玩笑!老哥的爲人,老弟我還不清楚?”張掌櫃意味深遠的說了句。
之後在他的引領下,一行人來到了後屋那邊,東西都在這裡進行交易,周圍都是自己人,離開了這裡就算是祖橫也不會承認什麼。
“本來這些東西價值兩千貫,但要幫你銷售這些東西卻不簡單,只是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就優惠一點,八百貫收購這些物資,可否?”張掌櫃仔細清點了一番,然後給出價格。
一下子就打了四折,用不用那麼黑心?此刻看着這一切的李煜,不免在心中吐槽道。
“老弟也不能讓某吃虧吧?不如湊夠一千貫如何?”祖橫當然也不能被宰得太厲害。這些東西雖是賊贓,卻是兄弟們用命搏回來的,錢財最終要拿出來一部分作爲撫卹發出。
張掌櫃本着利益最大化,自然不能允許,於是兩人當場開始討價還價,一番激烈的爭辯之後,這些東西最終以九百二十貫的價錢出售。
“東西本店收下了,卻不知道祖兄可打算幫襯一下小店否?”張掌櫃並沒有立刻支付現金,而是向祖橫提問道。
“某需要一批鹽和鐵,可弄到否?”祖橫倒也乾脆,直接說明了意圖。
“需要多少?”張掌櫃並沒有說能不能,而是直接詢問他要多少,顯然這樣的交易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八百貫對半開,一樣一半!”祖橫回道。
“兩石鹽和四百斤鐵料,可否?”張掌櫃算了算回道。
按照他的價格,幾乎是兩百貫一石鹽,一貫五銖錢才能換一斤鐵料。古代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上下,換言之四百貫只能換回二百四十斤的食鹽,這簡直是暴利!
但也別忘記這年頭,鹽鐵是專賣制度的。自從山越****,朝廷限制對山越,甚至是山民輸出鹽鐵,祖橫他們就算是有錢也別想買到這兩樣東西。所以原本三百文一斤的鐵料,漲到一貫錢一斤,二十貫一石的食鹽漲到二百貫一斤也得買,在別的地方別人賣得更貴。
這倒是讓李煜想起了紅色電影系列裡面,就有過百姓給封鎖區紅軍送鹽的片段。卻不想這山民的情況,和當年的紅軍倒也是頗爲相似。
貨款兩訖,餘下一百二十貫,祖橫顯然是有別的用處。
至於買到的鹽鐵,卻也不是在這裡交易,過幾天張家的商隊會經過村子附近,到時候他們再下山搶走便是。到時候張氏商隊自然也要報官,只是如此一來出了事情,自然也就和張氏商隊無關。
張氏商隊的背後,可是吳郡張家,那可是二流頂級世家。能得到些鹽鐵專營的份額,也算是理所當然的,官府那邊也不會說些什麼。之後打造什麼的,祖橫再另外想辦法處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躲開官府的盤查。進入圩集雖然不收錢,但離開卻要收稅。所有的山民都要持有交易憑證,按照交易的金額進行完稅。
稅吏會專門找商家覈實,若偷稅漏稅,交易違禁品者,輕則沒收貨物血本無歸,重則當場格殺。最慘是直接貶爲奴僕,公然出售,爲了避免私逃甚至還要在臉上刺字。
張氏商會自然有辦法解決這種麻煩,當然爲此多少也要打通一下關係,也難怪要把價錢壓得那麼低。其實真要說起來,真正要承擔的風險其實就是這個時候。
“留下一百貫,應該足夠完稅了……還有二十貫,大家要不要去樂呵樂呵?”祖橫簡單計算了一下,然後這纔回頭說道。
“稅收居然要一百貫?”李煜瞬間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沒什麼好奇怪的,你以爲若非沒有那麼高的賦稅,我們爲什麼要做那山民?若沒有那麼高的賦稅,先生以爲官府爲什麼允許圩集的出現?”祖橫知道李煜久居深山,難免有些常識不是很明白,於是就向他解釋起來。
按照官府的稅收,山民交易的稅收居然高達四成,也就是受賣了一百貫的東西要上交四十貫的稅賦,北方如何姑且不說,南方差不多就是這樣。
換言之這次祖橫他們的交易額便是二百五十貫,這主要還是張氏商行幫忙造假的關係。說來也是,一下子交易額就有上千貫,怎麼看都有問題。比起造假的風險,被查出交易違禁品的風險更可怕一些。
至於剩下的二十貫,倒不僅僅可應用來喝酒。不少商人居然也從北方難民裡面,帶來了不少女性難民,想要一親芳澤,最貴只需要一貫錢,最便宜只需要二百文,主要是年紀較大的難民。
最漂亮最年輕的,都送到了大城市的青樓裡面進行調.教,這樣纔是利益最大化。
當然若是看上哪個,花個十貫錢就能買回去。在這裡,人口交易是那麼的直接不遮掩。讓人無語的是,那些女性居然很歡迎別人買走她們,畢竟伺候一個總比一天無停歇要好。
明白這些情況之後,李煜也不免感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上層和下層完全不對等,這就是封建時代的最直接表現。至於現代,好歹百姓還能得到一些基本的保障和福利。真正的公平,不管是在什麼時代,就從來沒有存在過。
自從,人類有‘階級’這種存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