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響處,一人青衣儒衫,淡青腰帶,昂然而入,正是張鋒之師盧植。後面還跟着一人,眼睛不大,但是讓人一看就覺得忘記不了,精光炯炯,臉削瘦。
適才擊掌稱道的,正是此人也。
“子幹何已到此?”張溫、黃琬忙起身迎道。
“此乃汝南平輿人,許劭也是。今日無意間遇見,便慌忙與二位引見。”
許劭其人,“少峻名節,好人倫,多所賞識。若樊子昭、和陽士者,並顯名於世”(《後漢書》本傳)。史上均記載此人在人物評鑑方面有舉世矚目的成就。最典型的就是當時曹操因爲家世原因,出身於宦官之家,其父曹嵩是大宦官曹節的養子,因此很多人原來看不起他,當時的橋玄對曹操說,你現在還沒什麼名氣,就去見見許劭吧。曹操聽了他的話,就跑去汝南找到許劭,問他,你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啊?許劭當初不肯說(是不是怕泄露天機遭天譴?),後來曹操找個機會拿出武器威脅他,你到底說不說?這許劭估計也是那種越有名氣越怕死的人,於是就告訴他,“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於是這世上的人都知道曹操的大名了。
而且他和他哥哥搞了一個“月旦評”,專門品評人物,當時他們二人所品評的人物相當準,所以當時朝野上下無不敬重他們二人,這可是請都不請不到的名人。
雖然後來兩晉開始就有人不斷的詬病許劭,說他自己人品不佳,從小就和哥哥對着幹,而且只能批評別人,卻從不反省自己。但有一點無可置疑,那就是他品評人物絕對是有一套的。
張溫和黃琬忙降階迎之,並命人上了最好的茶餅,等幾人行完禮,許劭就一直盯着張鋒看,那眼神直欲洞人靈魂,張鋒只覺得有這樣銳利眼神的人,果然世之人不我欺也。
“這位小兄姓甚名誰?”許劭對着其他人只不過淡淡寒暄了下,只是對張鋒大有興趣之意。
“這是老朽之犬子也,名喚作鋒,尚無表字。”張溫對自己兒子當然是覺得千好萬好,但當着別人的名,特別是當時象半仙級別一樣的人物——許劭時,半個稱讚的話也不敢多說。
“嗯,此子目光清徹,口闊耳方,當是忠義良善之人,而鼻頂眉粗,恐一生多殺伐;天庭飽滿,當福祿壽俱全也。只不過雙顴微陷,似是無甚野心之輩,否則其更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若以四字評之,當蓋世無雙也,吾所觀之人,莫能出其右者。”
許劭一字一句,真是說到張鋒心坎裡去了,這才真的相信眼前這個人,真的就憑着一雙眼睛,就可以看穿一個人。他也覺得自己心眼好,但是又必不受人欺負,也想改變大漢朝的走勢,但自己又不想坐上那人人追逐的九五之位。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是多麼高的人生境界。那高高在上的帝位呢?連踏出宮外一步都是一種奢侈的行爲,還會被大臣說成是荒於政事,止於嬉戲,面對頭疼的政事,軍事,從四周強敵虎視眈眈的窺視,下到宮裡一針一線的用度都要操心的麻煩日子,張鋒是想想就怕。
張溫和黃琬聽了是又高興,又擔心。高興的當然是許劭說張鋒卓而不凡,擔心卻是說他一生殺伐不斷……那黃琬在心裡暗暗考慮要不要答應這門親事。
不過還好,既然許劭說他福祿壽俱全,想來也不是虛言,黃琬下了決心,以後黃家就靠這個目前還看不清的張鋒了。
蔡琰看到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全轉到張鋒身上去了,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嘟着嘴生氣。
許劭這纔看了蔡琰一眼,搖了搖頭說道:“這位小姐雖貌美,可惜無福,十六歲當有大難,如得貴人之助,可免此厄,否則當漂泊半生。”
蔡琰聽了,又驚又怕,當時的人對於鬼神命理之說是深信不疑,何況此話又是出自許劭之口,當下就嚇得臉發白,身體發冷。
黃琬與蔡邕是好朋友,忙對着許劭行禮道:“敢請許先生施也解救之法。”
許劭放聲長笑道:“解救之人既在身前,奈何舍近而求遠乎?”遂長身而起告辭。
蔡琰一想,難道就要靠這個屢次欺負我的小賊?想想他總是把自己批駁得一無是處,又老是賊眉鼠眼的偷偷打量黃鶯兒,卻對自己冷冷淡淡,好象看不起自己一樣。心裡那種自傲的想法又油然而生,對那求他相助的想法便就淡了。
等許劭離去,黃琬和張溫這才談及正事,交換了生辰八字,請了媒人下定,又送上準備好的彩禮若干,這說起來簡單,卻又花了好幾天功夫,這黃鶯兒便算是張家的半個兒媳婦了。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們能不能結合,卻是由老天來決定的。
從那天開始,張鋒就變得有名起來,從路上走過,便有人指着他說,這便是被許劭親口評點的張鋒,一時間聲名大噪,王允、皇甫嵩、馬日嘽、橋玄(注:這個橋玄並非二喬之父的那個橋玄,而是光祿大夫,也是有着識人之稱的名士。要是的話……嘿嘿)、袁氏兄弟、還有後來成爲大將軍的何進,都一一上門拜訪,趁着這個機會,看看這個近日來異軍突起的張鋒。
對於這個世界上的這種幾近於虛僞的客套,張鋒卻是煩不勝煩,不談一見人就要彎腰低頭作揖,搞不好來的人根深一些的,還要下跪,除了盧植和父母,張鋒其他人誰也不給面子的。
還有就是明明沒什麼話說,偏偏主客一坐下來就要海闊天空的說上幾個時辰,那時跪坐的儀式對張鋒來說可是個苦差事,而他是別人來的目的,又不能偷偷溜了,只幾天下來,雙膝就又紅又腫,偷偷私會黃鶯兒的時候又騙來了善良心軟的小丫頭好幾抹眼淚兒。
這天袁隗和他兄弟袁逢,也就是袁紹和袁術的老爹,帶着二袁一起上門拜訪張溫。這一下,太傅、太尉、司空,東漢的三公齊聚一堂了。
“哈哈,想不到今日袁門四傑居然一齊蒞臨寒舍,老夫不勝榮幸,快快有請。”張溫大開府門,兩邊家丁、奴婢各一列,隆重的歡迎袁門一氏。
“太尉大人叨嘮了,近日聽聞令郎聲名鵲起,今天得便,便不請自來,還望太尉大人賞一頓便飯纔是。”袁隗比較穩重,袁逢則是笑咪咪的一付老好人的樣子,二兄弟性格各異。
袁紹和袁術跟張鋒是老相識,見個面也不用行禮,袁紹笑了笑,袁術則對着張鋒擠擠眼睛,無論如何他是更喜歡這個讓兄長吃虧的小弟弟一些,哪怕只是口舌上的。
一干人述禮畢,張溫着人領着,繞了女牆,走過夏天呱嘈不已的池塘邊,早已是蓮葉圓圓,魚戲於間。粉紅的荷花正當怒放,對着這一大漢朝名義上權勢最大的幾個人含羞微笑。
“令郎觀其眉宇,果然卓而不凡,聽聞世人皆曰,得子將評之‘蓋世無雙’,想來無謬矣。”袁逢雖然一直打量着張鋒,覺得他的確有龍虎之姿,但心裡對許劭的評價不以爲然,難道還能強過我的兩個兒子嗎?
袁隗只是客套了幾句,對張鋒卻沒有任何的評價,正人名子是不屑於腹誹於人,何況張鋒只是一個十歲小兒。
心裡最不舒服的就是袁紹,小時候家裡人大多尊敬正室夫人所和的袁術比他多一些,讓他心裡一直不痛快,加上上次又被張鋒取笑過一次,雖然嘴上說着“無妨”,心裡卻是一直念念不忘。他自覺得一表人材,哪裡又比不過這五尺小兒了?但表面樣子還是要做做的,和藹的笑着,並不在眼裡放上一絲一毫的不滿。
進了客廳,卻見跪坐之用的坐席盡皆撤去,換了四隻腳,四四方方,有着一面實木爲背的物事。正中一個大鼎,裡面正燒着嫋嫋的檀香,整個廳室香氣四溢,加上若有若無的淡淡墨香,讓人心曠神怡。
“這卻是何物?”袁隗和袁逢同時問道。
提到這個,張溫臉上又露出掩飾不住的笑容,對張鋒的溺愛和得意之情似乎能將臉上的溝溝壑壑填滿一般:“這是犬子憐老夫不堪久坐,命人打造而制,名曰‘椅’,椅上墊以氈、獸皮等物,甚是舒適,各位不妨試試。”
四袁好奇的落坐,穩穩當當,背部還可以靠着,的確是比干坐着舒服多了,雙腿又不至於老被身體壓着,以至於血液流通不暢而麻木。雙袁、張溫均是上了年紀的人,對椅子都是嘖嘖稱奇。
袁紹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忌色,屁股上也彷彿被小蟲爬了一樣不住的扭來扭去。袁逢卻很得意了,眯起三角眼,撇起嘴巴兩邊短小的八字老鼠須:“哼,會些奇技淫巧之術,便當得起蓋世無雙之名麼?果然所傳張鋒如何如何均是謬傳了。須知大丈夫生於世,當建功立業,,求取功名,纔是正途,其他皆不足道也。”暗自決心讓兩個兒子好好下功夫,以求居高位,到時再看這個喜從賤途的張鋒是什麼個蓋世無雙法?莫不是自己打造一個木頭房子,以此來“蓋”世?想到這裡,得意的神色便化作滿嘴的阿諛之詞,直欲將面前笑得嘴咧到了後腦殼的張溫生生窒息於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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