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節

一個個裝束各異,手裡揮舞着彎刀,大聲呼號着聽不懂的吶喊的騎兵,從東門一路裹脅着赤裸裸的掠奪和征服,直向西門方向而來。無數的百姓驚慌失措的哭喊着四散奔逃,不過除了少數昏了頭的倒黴鬼一頭撞在飛馳的馬身上喪命外,這些平時連西涼軍都要頭疼三分的白波軍出奇的沒有殺一個人。

大地都在恐懼着發抖,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爲是一場小型的地震,隆隆不絕於耳的馬蹄聲連城外的西涼軍都感到了。

這次意外的“招安”,讓李樂、韓暹、胡纔等人大喜過望。天子在弘農蒙塵,又體面的救助於他們,加上又是原來的老朋友楊奉出面,他們很快就答應了楊奉的請求,不過還有一個條件。

獅子大開口的條件。

就是要皇帝親開金口,不僅宣佈白波軍的合法地位,脫離“土匪”的範疇,還要朝庭加封他們正式的官職。

如果放在以往,回答他們的必定是官軍更加猛烈的反撲和圍剿。

可是現在不同了,皇帝身邊就只兩個武將,一堆只會動嘴皮子和歪腦筋的文官,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兵!

這個天賜的好機會如同長年生活在暗無天日地洞中的人突然見到一束明媚的陽光,漂流於無人荒島上的魯賓遜發現一艘完好的船……

一隊隊的白波軍騎士駐足於皇帝下榻的太守府門外,馬響鼻聲連連,加上大聲的各地口音的喧譁,讓裡面的董承聽得心驚肉跳。

會不會是引狼入室了?董承懷着心裡最後一絲希望自己騙自己說,山賊就只有這個素質,和楊奉一起出門迎接。

大門一看,門口排着熙熙攘攘的衆賊讓董承嚇了一跳,這哪裡是什麼山賊,簡直就是一夥半獸人!

你看看那個頭頂光光的,腦袋邊卻留着一溜小辮子的大漢,深陷的眼窩,高挺的鼻樑,這不就是個胡人嗎?身上沒有穿任何跟布有關的東西,僅斜圍着一隻不知什麼動物的皮毛,一隻傷痕累累的胳膊露在外面,也許是發現自己在看他,那胡人還咧開大嘴朝董承一笑,白森森的大牙在陽光下異常刺眼,董承不自覺的嚇得噔噔噔連退了三步,腦中已經在聯想此人定是以生人肉爲食。

還有一個如和尚一般的光頭,一隻眼奇大,另一隻眼卻小得滑稽,兩下對比一看,更產生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怯懦。

楊奉把整場的人看了一個遍,心裡已經在後悔了,這哪裡是什麼“軍”,倒象一個未開化的野人部落!

極少數人穿的是正式的衣服,更多的人則是用皮毛裹身,還有用樹葉的、藤條的,有的全身上下就一個毛皮褲衩,如果說那一大蓬黑乎乎的胸毛能算衣服的話,他就沒打赤膊。手裡的武器大多數是彎刀,還有的是草叉之類的農具。拿刀修指甲的、摳鼻屎的、罵髒話的什麼人都有。

董承牙齒已經在上下打架,弱弱的拉着楊奉低聲問:“將軍,這些人……靠得住?”語言中充滿了不信任和懷疑。

楊奉大笑着拍拍董承的肩膀,上前迎着最前面的三騎走去,無奈之下,董承也硬着頭皮跟上去,把半個身子縮在楊奉身後,萬一對方真的生吃人肉,他鐵定一把把楊奉推上前去自己轉身撒退就跑。

“哈哈哈。三位果然是信人也,這位是當今國舅——董承。”楊奉面對三個白波渠帥,既不行禮,也不打拱。

董承很快明白了禮節在冒些場合並不適用,那三個魁梧的大漢翻身下馬,一個個輪流和董承熊抱了一下,巨大的力氣勒得他呲牙咧嘴,胡才嘴上還叼着一根狗尾巴,抱他的時候劃過眼睛,弄得董承一個勁的眨巴眼。

“董國舅,有禮了,李某在此有禮了。”李樂粗聲粗氣的說道,這種語無倫次的開場白,讓董承覺得就算李傕和郭汜跟他比起來,也算得上是一個有教養的翩翩君子了。

“有禮、有禮!”見慣了大場面的董承居然有些結巴起來,慌不疊的打拱。

大場面是見得多,可是這種比原始人還原始人的情況董承還真的沒經歷過。

“難道你老楊混起來了還記得老朋友,不枉當年我們相交一場。”三人中的韓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嘿嘿,我楊某沒本事,有的就是義氣!來來來,三位快隨我去覲見聖上!”

董承一聽,嚇得急忙拉了拉楊奉的衣角:“這樣子去見皇上,不怕驚嚇到天子麼?”

“呵呵,無妨,我的這些朋友都是真性情的直漢子,皇上見了必然喜歡。”

楊奉身後徐晃冷眼看了半天,這三人眼神冷漠,笑的時候都不扯動一下嘴角,這種情況他在董卓和李傕等人的身上也看到過,代表着嗜殺和冷血。

三人大聲約束着部下,然後大搖大擺的跟在楊、董二人身後,腆着肚子,叉着腰往裡走。沿路遇上些宮女、太監,個個都是張大了嘴驚呆了看着這三個面目異於常人的不速之客,要不是有楊、董二人領着,恐怕他們要大叫“有刺客,保護皇上”。

年輕的漢獻帝一身普通的便裝,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想擺譜也沒那個條件啊。頭髮隨便束了個結,戴着一頂竹冠,坐在一把普通的椅子上,就象是“龍椅”了。雖然劉協生的面容清秀,隨隨便便也是一股子文人少年子弟的味道,怎麼也沒有一個帝王該有的霸氣——經過董卓、郭李幾人的壓迫,能有嗎?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個小小的偏廳裡站滿了宮娥、太監,楊奉站在門口,吩咐三人垂手而立着,和董承兩人跟門口的小太監點點頭,算是通報過了。

那小太監高聲清叫:“董國舅、楊將軍求見——”

明明就只二十幾米的距離,獻帝身邊的小太監又高聲重複了一遍,獻帝這纔拿捏起架子,平靜的說了一聲:“宣!”

那小太監於是又叫道:“皇上有旨,宣董國舅、楊將軍覲見!”

一個個小太監重複下去,屁大的一點的偏廳裡全是這一聲聲高聲的迴音,看得門口的韓暹忍不住,卟哧一聲笑出來。

董承忍不住回身瞪了韓暹一眼,沒想到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頭子用更兇狠的眼神回瞪過去,瞪得養尊處優的董國舅一陣頭皮發麻。

感覺到氣氛不對,楊奉小聲提醒道:“走,跟我進去見皇上,記得說話要小聲,不要驚嚇了皇上——注意下儀表。”

三個孔武大漢你我互看了一陣,儀表?開什麼玩笑,鼻毛,胸毛,都露在外面怎麼辦?拔了?

得到皇上的允許,楊、董二人唯唯而入,三人大踏步的跟在後面,突然前面的董承停下來跪了下去,後面的韓暹一時收不住,頂着前面的董承一個趄趔,身子往前一衝,差點摔個狗吃屎。

這下連李樂和胡才都笑了,笑得還很大聲。

一屋子的人都對他們這三個不能禮儀的粗人怒目而視,他們卻笑容依舊,視而不見。

劉協沉住氣,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以後就指望這三個粗人了,暫時就不計較那麼多吧。帶着長期以來一直所練就的一臉微笑表情問道:“兩位愛卿,這三位勇士就是白波義軍的三位渠帥麼?”

聽到皇上親口說出“白波義軍”而不是“白波賊”之類的,三個人停止了笑,有些驚愕的望着這個微笑看着自己的落難皇帝。

“還不快跪下行禮?”楊奉又是眨眼又是歪嘴巴,末了纔想起來忘記告訴他們怎麼下跪了。

三具龐大的身軀“轟”的一聲驟然跪下,只不過姿勢各不相同。

胡才最搞笑,撅着屁股,兩腳分開,兩手放在頭部兩邊,活象一隻蛤蟆,李樂還算中規中矩,而韓暹跪下的時候還不忘伸長脖子打量上首的劉協,簡直就是一隻拉長腦袋的烏龜。

兩邊的宮娥,太監齊齊捂着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一個個臉憋得通紅,跪的人見多了,還沒想到有人還能跪出新意來。

劉協也樂了,那種被人跪拜時帶着手足無措的樣子滿足了他長年受壓抑不平衡的心理,笑着說:“三位勇士平身。朕也就直話直說了,只要三位能退去那郭、李的西涼軍,我便封三位爲朝庭正式名號的將軍,如何?”

李樂談到用兵,眼睛一亮,粗聲粗氣的說道:“皇帝老子儘管放心,包在俺李樂身上,退不去這西涼人,李樂這腦袋便是你的!”

這下連楊奉也聽不下去了,跺着腳埋怨道:“你這廝如何口中如此不敬!”

倒是劉協笑着解圍:“無妨,三位卿家皆是草莽出身的真漢子,這禮節便不作要求。待到西涼軍退後,朕自有道理。”

楊奉大喜,忙推着三人說道:“還不管跪下接旨謝恩?”

胡才瞪起老大牛眼傻愣愣的問道:“啊,又跪?”

是夜,李、胡、韓三人趁西涼軍猝不及防,兵分三路直取大營,被夜襲打懵了的郭汜、李傕慌亂棄兵而逃,亂軍中張濟中了不知是誰射的流箭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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