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常何故如此?不得無禮!”諸葛亮冷聲道。
諸葛亮這一聲斷喝明面上喝止的是馬謖,何嘗又不是在提醒霍弋冷靜。到底霍弋雖與馬家有不解之仇恨,但其人才華卓絕,乃是主公信賴的一方猛將。馬家與諸葛亮交好亦是衆人皆知的。
霍弋羞怒的情緒彷彿隨着這一聲並非指向自己的斷喝宣泄而出,心中暗想,自己卻是失態了,若自己發怒,便是敵人需要的結果,自己越發冷靜,對手便越摸不透自己的底。
是以霍弋只是淡淡微笑,目視馬謖,毫無閃躲,內心坦蕩的緊:“成都令所言非虛,但霍某人的功勞是領着帳下的軍士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靠的不是口舌之爭。孔明、士元諸位大人皆爲當時人傑,所慮甚爲周密,卻不是我等可置喙的。弋效忠於主公,要的便是匡扶漢室的社稷,有利於此者,皆是弋之所贊同者。奇思妙問固然振聾發聵,但能附議妙策,亦是我輩之行,弋何樂而不爲?”
霍弋這一番話,卻是讓堂中諸人十分贊同,便是對霍弋在荊南之行徑有埋怨者,亦是要高看他一眼。這一番話,既擡高了堂中剛剛所建議之人的名聲,又鄙視馬謖好高騖遠的習性。
那馬謖卻是十分的尖利,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跪坐在案後冷哼一聲,剛要說話。卻聽一人朗聲斷喝:“幼常!大堂之上,不可囉吒。”
諸葛亮這一聲斷喝,卻是曉得主公對霍弋十分倚重,不想讓馬謖吃虧。主公甚至將少主劉禪寄與霍弋身側,同吃同住,這已然是不一般的親近,多半是要給少主劉禪找個日後朝堂上的柱石,以保證主公百年後,少主能夠依仗霍弋穩住自己的地位。
況且自己前日力薦馬謖爲益州從事,但主公卻說:“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需要再歷練!”這一句話一方面是否決了自己的推薦,另一方面卻是對馬謖此人定了性。主公以識人之明著稱於世,自己或許還是太過愛他了,實則他並沒有這般才幹?
雖說主公還是看自己的面子,將馬謖升做了成都令,這益州之治所所在縣令,但馬謖若真與霍弋發生矛盾,那局面便很難掌控了。若任由馬謖這般胡鬧,怕是成都令的缺也要被奪。畢竟主公在霍弋到成都那日親自迎接,已然是向諸人公示了自己的決心,霍弋主公是保定了的。
馬謖卻仿若未聞諸葛亮的制止,起了身,往主公劉備行了一禮:“主公!臣前日聞聽荊州都督關將軍收了霍弋爲義子,可有此事?”
劉備早便有所不滿,卻也輕易不表現出來,笑着道:“我也是昨日才接到雲長的書信,幼常消息甚是靈通啊!”
馬謖卻是絲毫不在意劉備語氣中的暗諷,朗聲道:“主公,我軍素來以軍功爲重,霍弋僅以這般年紀便升做牙門將軍,甚至連江東呂蒙都敗在他手下。這般軍功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謖以爲,莫不是關將軍寵溺義子,慌稱自己的軍功乃是此人所立?”
“成都令所言可有實據!若無,恐有中傷大將的嫌疑!”說話的卻是武將一席的首席安漢將軍糜竺。
“糜將軍,我只是根據實際情形揣度,並無惡意!”
“主公,巴以爲成都令所言有理!宜速派人往荊南,蒐集證據,以免有人謊報軍功,讓衆將士心寒!”卻是新近任左將軍西曹掾的劉巴,正是霍弋在零陵的一系列舉措,得罪了這位零陵劉氏,這位劉氏領軍人物,到底還是發難了。
“巴還自江陽太守劉邕處聽聞,牙門將軍在零陵私蓄力量,而不上報主公,巴以爲,此乃二臣之舉,請主公速派信使往荊南,覈查此人所部虛實。”
“謖聞聽霍弋丁憂時,私自去往曹軍地面,旬月方回,主公,以霍弋這般行徑,私蓄力量,意圖不軌,更勾結曹軍,請主公奪了此人印綬!”馬謖臉面赤紅,他心中肯定,這般多的疑點,已然是足以將霍弋墜入死地,便是不死,想要翻身也難了!他霍家想要同馬家爭鋒,不可能,似這般武將出身的人,權謀上又能有什麼造詣。
劉備卻仍是面不改色,絲毫不以爲杵,回過頭來:“子初、幼常且稍待!既然漢中戰事已然議定,接下來便是霍將軍述職之時,紹先,你且將你在荊南這兩年的情形說與我等聽,更可將這些疑處一一解釋。”實則劉備心中亦是不打底,這霍弋戰功彪炳是有目共睹的,但若真如馬謖、劉巴所言,此子在荊南私蓄力量,更與曹軍有勾結,那便是極大的不妙了。
霍弋仍然是那副淡定從容的樣子,卻也不說什麼,只是自袖中掏出一封文書,俯首道:“請主公過目一觀,這是末將自任武陵郡以來所施政事的概覽。主公可一邊看,一邊聽末將細細道來!”
自有近侍將文書接過,呈了上去。
“末將自家父戰死,便回鄉丁憂,家父臨終前曾經叮囑弋,家母有一姊嫁與新野鄧氏,後夫亡,生活困頓,要弋往新野接回姑母母子,以慰我母在天之靈。後弋便輕裝簡從,入了新野……”霍弋卻是如實將後來發生的事情說來,實則鄧艾母子與自己相識實是巧合,誰能知道,自己的母親與鄧母乃是姊妹,錯有錯着,卻讓霍弋躲過了這一劫。
“主公,姑母此番亦是隨弋之家小,到了成都,諸君若不信弋之所言,可請姑母到此敘話,一問可知!”
“牙門將軍純孝,我等具知,卻不必這般費周章了,到,願以某之信譽,爲紹先擔保!”卻是主公的近衛將軍陳到說話了。霍弋感恩的看了陳到一眼,這位近衛將領平時話不多,地位卻重,每每帳中議事雖沒有他的位置,卻沒人敢於忽視這個人的存在。
“哼!霍峻將軍爲主公之大業身死葭萌關,以八百死士守葭萌關,夫禁向存萬餘閬中精銳不得進一步,似這般忠肝義膽之人,你等卻在他死後潑髒水,真是可惡至極!”正當衆人紛紛擾擾之時,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來,衆人看去,卻見一白袍小將自堂下而來。
“安國!不可如此!”劉備卻是慈祥的看着這個少年,笑眯眯的訓斥。
“伯父!孩兒對義兄十分的景仰,看不得別人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關興嘟囔了兩句,卻也不敢再說,鬱悶的坐在霍弋的斜後方。
霍弋笑了笑,繼續道:“主公,末將在荊南招兵買馬,在述職文書中有詳實敘述!關將軍率荊州精銳,早晚與曹軍有一戰!但江東軍亦不可不防……”
“哈哈,江東與我軍脣齒相依,豈會攻伐我軍,霍將軍太過杞人憂天了吧!”霍弋看去,卻是那馬謖再發狂言,甚至打斷了自己的發言。
“國與國之間,唯利而已。卻並無持久之盟友,更無永恆之敵寇。前日江東犯我荊南四郡,若非關將軍總控大局,末將麾下將士奮力拼殺,恐怕成都令嘴中的這個脣齒相依的江東軍,已然是佔據荊南四郡,不知那時,成都令還能笑的出口嗎?”霍弋一則煩此人多番刁難自己,二則更是聯想到前世此人的街亭之敗,三則此人家族與己有不共戴天之仇。
這番看來,這人真真是紙上談兵的趙括,十二萬分的讓人厭煩,是以嘴下極盡嘲諷之意,並不留情面。
馬謖言語一時爲霍弋所堵,只是喏喏道:“你……你……”卻不知以何言回話,索性忍氣吞聲,只以眼神望向霍弋。
霍弋自不理會馬謖的噬人眼光,朗聲道:“江東之主孫權一度坐鎮陸口,其心意昭然若揭,末將以爲不可不防,但以荊南兩郡區區郡兵,顯然非是其敵手,是以末將自作主張將荊南長沙桂陽兩郡百姓遷於零陵武陵,於良家子弟中徵募士卒,善加訓練,進可助關將軍攻略襄樊,退可保荊州不失。”
“善!主公,紹先大才!這般舉動卻與前番人所言相反,卻是着實爲漢室復興籌謀啊。正以爲,可將荊南兩郡事宜悉數交由紹先主持,不加干擾。如此,荊州可安。”法正在一旁讚歎道。
“呵呵,好!紹先已然是將自己的意圖表率清楚,諸君可還有疑問?”劉備放下手中的文書,朗聲問道。
“主公,霍弋在荊南侵奪士族土地,爲禍鄉里。士族人心不穩,民怨沸騰啊!”劉巴站起身來,急切道。“似這等武夫,又怎知民生疾苦!主公乃愛民之主,必不能不救民於水火!”
“子初放寬心,紹先已然在文書中寫明,荊南兩郡民政已然悉數交由費禕董允二人署理,二人年紀雖輕,賢名早傳在外,必能內撫民心。”劉備揮了揮手中的文書,笑道。
劉巴見主公作此態度,只得緩緩坐下。
“主公!牙門將軍還未曾證明他的領軍之能,以這般年少之資,如何能打敗天下名將!”馬謖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