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城城跺上,馬越看着那一小隊幷州騎兵將馬擎送回中城,他才真正放心。儘管內心裡對董卓再多信任,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誰能保證完全呢?
馬越打定主意,這事兒從頭到尾不能讓蔡琰知道,否則孩子他媽非得把涼王府拆了不可。
“猴子哥,你別回去了。”臨跨上駿馬,馬越轉頭對馬玩指了指城頭,說道:“以我對仲兄的瞭解,擎兒送回來,我可以放心,仲兄就該趁着今夜強攻中城了,這扇城門,交給你了!”
當下抱拳應諾,馬玩沒有再多的話。楊豐已經率領死士摸到董卓府邸附近,眼下馬越所能依靠主持大局的非自己不可。
先一步回到內城府邸,馬越纔剛坐下,便聽到府門外駿馬蹄子砸在道路上的聲音。家裡的小兔崽子一蹦一跳地跑過兩道庭院,風一般地撞入堂中,嚷嚷道:“爹,你兒子活着回來啦!”
“小聲點,你娘都睡了。”馬越好像一副從沒離開過的樣子,胳膊撐着腦袋老神在在地斜臥榻上,有些嗔怪地對馬擎說道:“還有,少叫爹,叫阿父。”
“知道啦爹!”馬擎有樣學樣,十分慵懶的拉過一張胡凳坐下,小聲嘟囔道:“府裡這麼大,阿母在後宅哪兒聽得到……不過話說回來,爹,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啊?”
虎頭虎腦的馬擎兩手撐在胡凳上向前探着身子,瞪着一雙晶瑩的大眼睛望着馬越,十分認真的說道:“你肯定特別討厭我!”
“怎麼這麼問?”馬越坐起來了,氣呼呼地問道:“董老二到底跟你說啥了?怎麼,他還想當一回智將,給爹跟兒子使反間呢?”
馬擎一擺手,一臉的不耐煩,看着馬越帶着嫌棄的表情好像就覺得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樣,“你別怨別人,我是回來路上纔想明白的。老叔說跟你沒事兒,還給我講了一大堆他年輕時候打仗的事兒,血流漂櫓極爲慘烈,以前我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你倆有事兒都這樣,都要打仗啦!你還把兒子送到敵陣去,你還說不討厭我?”
“你想哪兒去了,你董叔不是那樣的人。”馬越白了兒子一眼,可能因爲他的原因,在管教馬擎這件事非常反對家長式專政教育。一方面他不希望將來培養出的繼承人是個只知道點頭應諾的應聲蟲,另一方面則是天性使然,就連涼州兵將這些主僕早年還都會跟他犟嘴、奚落直到近些年稱王之後纔有了本質變化,更別說養兒子了。這樣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他有更多瞭解自己兒子的機會,言談舉止中兒子對自己沒有多少畏懼,這是好現象。但這小混蛋怎麼想老子的,真他娘是叫人挫敗!“知道戰爭的殘酷,還不會對我們這些經歷無數慘烈戰爭而活下來的人尊敬一些嗎?”
“別撇開話題,兒子可是身赴死地啊!做老子的也不出門看一眼,就在這兒躺着等信兒呢吧你!喔……我知道了,你這招叫借刀殺人!”馬擎一副賊兮兮的小表情伸着小指頭對馬越一副我知道你的秘密的模樣,忽地神秘一笑,驕傲地昂着頭說道:“休想騙我,賈老爺子教過!所謂借刀殺人,驅策他人之手達成自己不可告人之秘密……哎哎哎,幹嘛啊你,這叫惱羞成怒!”
馬越都被氣笑了,一會兒借刀殺人一會兒惱羞成怒的,他纔不管這麼多,起身一把提起馬擎的衣領子往肩上一扔,扛着他便出門走向臥房,一面走一面說道:“今天不教你借刀殺人和惱羞成怒,別蹬!告訴你,人生比戰爭還殘酷。今天要教給你的是發動攻擊之前要先麻痹敵人,越是危險越要表現得毫無防備,對方輕敵才能給你更多勝利的機會!”
“什麼輕敵不輕敵的,你太老奸巨猾了,趁我毫無防備,你把我放下來!看我還會不會被你抓住!”馬擎被扛在肩上仍舊不老實,直到被馬越抗到臥房丟在榻上才老實,翻着身子仍舊一副氣呼呼的表情,“誰把我的馬牽走了,牽到哪裡去了!”
馬擎的小紅馬一直在臥房外面,這小子愛極了自己的坐騎,每天晚上都要親自喂上一頓草料纔好自己去睡覺,今夜不見了馬自然是急不可待。
“別吵了,我牽的,在院牆外面。不光是馬,你的刀和弓,還有錢和乾糧都在馬囊上。”馬越皺着眉頭對馬擎說道:“今夜如果聽到廝殺聲,你就什麼都別管,翻出院牆往城外跑,一路向西別回頭,去投奔平襄侯關羽,如果跑出去了,你就不再是涼王世子,記下了嗎?”
馬擎愣住了,“這……爲什麼啊?”
“哪兒有那麼多爲什麼,睡覺!”
馬越一板臉,轉身回手把門帶上,頭也不回地穿過迴廊立在中堂的榻上披甲着兜,最後抱着環刀坐在榻上睡了過去。
媽的,要是隴都三道城最裡面的內城涼王府能聽到廝殺聲,哪兒還有爲啥。讓人都殺到家門口,老子還能當這涼王?老子不是涼王,你個膏粱子弟還當個屁王二代啊?
這兒子,也他娘夠傻的!
……
天色破曉之前,最黑。
坐在城頭的馬玩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耳朵聽到了些什麼聲音。這些年在西域生活似乎只剩下征戰與享樂,爲了激勵士卒與激勵自己,涼國徵西軍規定平定一個國家話費多久的時間,打下都城後便留給將士們多長的時間去享樂。因此征戰西域除了一不小心會丟掉老命之外,對馬玩而言還是很快活的。
也正因爲這項制度,才使得他的部下往往越戰越勇,攻堅戰中比任何國家的精銳都能保持高昂的士氣與他們的對手長久地耗下去。
但這十餘年,竟有半數時間都在征戰與趕路中渡過……那些血與黃沙的日子給馬玩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與習慣,將會追隨他一生。最顯而易見的,便是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睡得着,而且睡得很快。無論多小的風吹草動也能吵醒他,哪怕只是突然間耳邊沒了蟲鳴。
現在不是沒了蟲鳴,而是一種沉沉的鼓點聲,很微弱,但他聽得見!
馬玩摘下兜鍪,輕手輕腳地走到城跺旁探出少半個腦袋向城下望去,入目一片漆黑,城下沒有火把的蹤影,但馬玩仍舊相信自己的耳朵……西征二十七國的歷練不會欺騙自己,因此,他將一隻火把從城頭丟了下去。
火光墜落的剎那,馬玩看到城下成片的黑甲,潛伏在城下一言不發,那些沉默的身影令他毛骨悚然……純黑甲冑,那是幷州飛熊軍的甲色!
“敵襲!”馬玩的嗓音像大漠中的鷹鳴,嘹亮而淒厲,剎那間穿透城樓,刺進每一名酣睡覆甲軍的耳朵裡,隨着下墜的火把砸在黑甲軍士兜鍪上撿起的火星而消散在風裡。馬玩沒有絲毫猶豫,當第一個音節吼出口中時他便已經躥向城門樓,貼地滾着扣上自己的兜鍪,握着重弩一面上箭一面吼道:“守軍聽令,上箭開弦!”
馬玩對手頭上的涼國守城重弩十分信任,一面轉動着弩上的絞盤一面指揮周圍剛剛醒來的軍士上箭開弦,不過數息之後便將強弩架在城頭,毫不猶豫地傳令道:“給老子射死這幫幷州孫子!”
馬玩吼叫的兇狠,弩矢像一道流光射向城下,但他這句涼州式的罵街還是令很多覆甲軍士遲疑……這個十年前的涼州將軍啊!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之前州郡各自爲政,這十年基本上都沒人這麼罵了,大家同在一國,何必分那麼清呢?
很快,就有人吼出了正確的罵法,“媽的,這幫飛熊孫子!”
涼王覆甲軍各個都是涼國軍卒中精挑細選出的驍銳,盡是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壯年男子,覆甲軍最晚服役至三十五便會調派到其他部隊擔任軍侯隊正,個別戰功卓越者還會得到參軍之類的職位,以此來保證涼國軍隊最大的戰鬥力。這夥兒人對馬玩而言都是小年輕,他們叱吒風雲的時候這幫孩子還小呢。
強弩的銳矢沒令馬玩失望,強勁的弩矢釘入幷州軍精鍛的甲冑就像撕開一張紙一般輕鬆,穿透甲冑銳矢繼續釘入後面軍士的腳掌才終於停下。
轉眼之間,弩矢如蝗。
這是涼國鍊鐵司的新玩意兒,建安四年涼國西征軍最先裝配這種東西,馬玩很有幸第一次嘗試這種制式絞盤強弩便用它射透了龜茲國大將的兜鍪。這東西叫大涼將軍弩,不但名字是這樣,就連使用者官位最次也是校尉,也算是弩如其名。六到八石的弩力只有依靠鋼鐵絞盤才能張得方便,上好的獸筋打熬成膠再重新凝製成的弩弦,三層夾鋼木合成的弩臂,射出的箭矢在五十步內能洞穿六層盾牌。
這東西是戰場上將帥的殺手。
正因金貴,導致產量不足,雖然是制式的攻城守城用弩,但全涼國也不過才三百張,分散在各個將軍校尉手中……至於普通軍卒?哪怕是覆甲軍中的重步弓甲士也用不起這樣的強弩。
就像城頭的涼王覆甲軍,他們手裡的弩不過是三石的小玩意兒罷了。
連幷州人的鎧甲都射不進去,只能憑運氣從臉面、脖頸中尋找殺傷敵人的機會。
因此,這樣的箭雨在馬玩看來是中看不中用的,不過片刻,幷州人可沒站着不動等他們射……一個個鎧甲罐頭拋出鉤索掛在城跺上,強攀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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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天下父親,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