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要比馬擎所想象的還要驕傲的多。
自十七歲隨父征戰沙場,所歷戰陣大小百餘,排兵佈陣攻城略地有時,單騎突出所向披靡亦有時,天底下多少稱名已久的老將做過他的對手?
劉備麾下的虎將,如那魏延、黃忠之流,不過與自己在江夏口打了一仗,堪堪守住自己的攻勢便得以名傳天下……自吳郡殺出,十餘年未曾遭逢過一次潰敗,這樣的戰績天下又有哪個人能夠做到?
年少成名,全天下能夠與他比肩的也就只有涼國那個僞豫州牧馬岱一人而已,孫策的眼裡能容得下誰?
若對手是同樣的天下俊秀馬岱也就罷了……在彭澤湖畔被周泰一人殺得潰不成軍的小小馬擎,也敢阻斷自己的退路?
就在江東被涼國水軍統領甘寧走海路偷襲攻下的消息傳到江東軍之中時,面對大營中衆將哀鴻遍野,孫策還怒氣衝衝地說道:“怕什麼,不就是南面被人攻下幾座城池,我們在徐州也攻下了更多的城池,等我們兵馬回援,他們就聞風而降,從海路來,從海路去!”
孫策並不是盲目的狂妄,江東在吳地被甘寧攻陷之後,就如孫策所說的聞風而降,這裡面的緣由孫策很清楚……他們大軍在外,人們失去了安全感,自然要降。
但當他或父親大人領兵回吳,那些人們一樣會重新找到安全感,生出敢戰之心,難道到時候偌大江東還能由得甘寧那幾萬水軍猖狂下去?
匆匆幾句,象徵性地穩定了一下軍心,孫策又帶着怒氣衝衝下令強攻琅琊國的即丘城,也就是徐晃親自鎮守的城池。
不過效果……並不明顯,江東軍已經亂了的軍心,不是小霸王憑着個人威信就能快速找回來的。
何況他們的後方糧道已經完全被涼國水師封鎖,成批的糧草停滯在長江南岸的港口裡養活着涼國的士卒……這就跟自己的媳婦讓別的漢子睡了一樣,江東士卒心裡想到這,哪兒還能快活的起來?
食不飽、力不足,千里馬兒都跑不動,更別說讓江東漢子登城拼殺了。
最後氣的小霸王親自操刀上陣,卻被涼國強弩壓了下來,肩膀還中了一矢,氣的孫策在大營裡生了兩天的悶氣。
“伯符,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面容威武神俊的太史慈挑開營帳,第一句便說了孫策不愛聽的,“今天各曲上報逃卒,又有六十多個,我們再在即丘城耗下去,等軍心散盡,徐公明率衆一衝我們就散了……還是回去吧,先將涼國人從吳地趕回海里再做打算。”
也就太史慈了,如果換了別人這樣與孫策說話,正在氣頭上的孫策理都不會理,但太史慈不一樣。
他們兩個並肩奮戰了太久,也英雄惜英雄了太久,這就好像馬越與馬玩的關係一般,是知己。
甚至於勇武無關,與身份無關,單是興趣相投便勝卻所有!
太史慈的話,孫策聽。
可他只是覺得內心苦澀,像吃了一把剛曬乾的鹽粉。
孫策並不是一定要攻下即丘城,他僅僅是爲了爭一口氣。
“子義,我的家鄉被敵人攻佔了,你明白嗎?”孫策很少在別人面前露出如此悲傷的情緒,通常在別人的眼裡,他都是那個威風無兩的江東小霸王,但是現在他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明白我們應該撤回去,沒有糧草、沒有士氣、連家都沒了……可我,可我就是不甘心!我恨啊!”
孫策雙眼通紅,緊緊咬着牙關控制自己的情緒,伏在几案上的雙手甚至將几案按出凹痕。
“我明白,伯符,我明白你心裡的感受。”太史慈嘆了口氣,他比孫策年長九歲,他們是知己,也像兄弟,他很明白孫策此時此刻的感受,“欠下江東的債,早晚要向他們討回來,不必急於這一時!”
太史慈太明白孫策的脾性了,他江東小霸王的稱號可不是白叫出來的。
孫伯符就像霸王一般勇武,也像霸王一般氣概,但同樣的……也與霸王一般耿直。
霸王烏江自刎,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孫策強攻即丘,也是沒臉回江東面對信賴他們的百姓啊!
孫策沒再說什麼,事實上像他這樣的男人,是很難聽進去別人對他說什麼的,無論計策也好,還是建議也罷。
他太好強,又太聰明,很多東西在一開始他就都想明白了,只是大丈夫有所爲,大丈夫也有所不爲。
許多放在別人面前的兩個選擇,在孫伯符面前卻只有一條……困難的那一條。
“子義兄,傳令吧,再重整旗鼓佯攻一次,今晚趁夜撤去南面營柵,丟下沉重的輜重,只帶軍械與糧草向南撤退。”孫策站起身來看着身後的地圖,緩緩捲起對太史慈說道:“兄長,此次斷後便交由你了,命周泰派出哨騎,打探涼國世子那班土雞瓦狗的佈防吧。”
孫策,終於決定撤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