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襄陽,有一種夢幻般的不真實。已經是秋初,郊野染上了金黃。只是行人的臉上,失去了往昔的笑言。多時緊皺着眉頭,低啞了嗓音。
沿途急走,可惜駑馬的腳力太差,文聘就是心中再急,也只能苦笑着搖頭。回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可是真的面對,他的心,忽然還是冰涼。
被懷疑是肯定的,就是他自己,心中有何嘗沒有疑惑。可是,在疑惑,爲了荊州,爲了報答劉表的知遇之恩。文聘還是回來了。
近鄉情怯。一日後,襄陽的城牆清晰可見。勞累的駑馬,喘着粗氣,兩隻眼睛透着濃濃的疲憊,好不容易,文聘從它的身上下來了。這馬卻是打死也不肯走了。索性的跪了下去,低垂了腦袋在地面。一副你奈我何的憊懶樣子。
文聘氣得打了一下馬頭。終是心中有所記掛,也不好跟一頭畜生一般見識,只得棄馬狂奔。衝向了襄陽城。
可是守城的兵丁,呼啦一聲就是圍攏了過來。人人劍出鞘。眼神中。露出一抹寒光。更多的兵卒聞訊趕來,把個文聘周圍圍得水泄不通。更有一個將官神情凝重的走來,冷冷的打量了一番文聘,嘴角掛着冷笑。
文聘認識這個人,曾是自己的部下鄧龍,心中不由驚訝,沉聲喝道:“鄧龍,你要如何,速速讓開,我有要事要見主公!”
鄧龍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他呼啦一聲抽出了佩劍,冷然喝道:“文聘,事到如今,你還想來欺瞞我們嗎?”
“什麼欺瞞,鄧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信的過我,速速讓開,我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告訴主公!”文聘急了,再耽誤下去,他害怕蔡家的人就會得到消息。
“正好,主公也要見你!”鄧龍陰森一笑。隨即大聲的下令,“主公有令,捉住文聘,若是他敢反抗,格殺勿論!”
文聘徹底變了臉色,心中更是一片冰涼。他還是不甘心,大聲喝道:“鄧龍,發生了什麼事情。主公爲什麼這麼做!”
“爲什麼?文將軍,你的事發了,現在跑回來,不是送死嗎?我勸你老實一點,也可死的痛快一些!”
隨即,大手一揚,就聽到一聲梆子響,城頭上,霎時聚滿了無數弓箭手,目標,赫然對準了文聘本人。
“文將軍,束手就擒吧!我也要帶你去見主公!”鄧龍是知道文聘的本事的,到底不敢立刻上前,冷了臉色,示意長槍兵緩緩逼近。
槍尖如林,箭簇森森,文聘臉色連續變幻。滿臉悵然,“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他早該料到了,可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回來。苦笑了一聲,舉起了手。文聘的雙目,卻是露出一絲亮光,緊緊的看着鄧龍,“你我相交也有些年頭了,你信我嗎?”
“我信你,可是主公不信你!”文聘的話令的鄧龍心中觸動,眼神也不再冰冷。他走上前,鄭重的抱了抱拳,“將軍,得罪了!”
“這不是文聘嗎?怎麼會被綁起來!”
這裡的動靜引起了路人的好奇,文聘身爲荊州名將,許多人都是認識,這一次忽然被抓起來,更是引起關注。
“文將軍可是我荊州的頂樑柱啊,州牧大人此舉何意?”有人搖頭嘆息,這荊州的局勢,越發的令的不懂。
“你們知道什麼,這狼子早就勾結劉尚,陷害了我三萬將士,如今,更是想要回來用間,只是抓起來,太便宜他了!”
也有文士不屑,把其中的內幕籠統的道出,荊州文風極盛,士人的消息也是靈通。這些話出口,許多人都是恍然。
“可惜,可惜!”有人跌足長嘆。
“有什麼可惜,這樣的人,殺一萬次都是活該!”也有人義憤填膺。多是失陷的軍人家屬,此時,恨不能活生生把文聘咬死。
“哎,將軍,你不該回來的!”鄧龍嘆息一聲,硬起了心腸,帶着人押解文聘而去。沿途之上,無數聞訊趕來軍人家屬奔過來,破口大罵。
也有人低聲的勸解,懷疑其中另有隱情。不過很快的,這些聲音就是被憤怒的百姓淹沒。他們是相信眼前看到的,耳中聽到的,激動之下,容不得半點雜音。
州牧府中。蔡瑁拍了拍心肝,臉上猶自帶着一絲驚恐。沉聲道:“劉子任太不可靠。盡然把文聘放了回來,要不是趕的快,這荊州,就要翻天了。”
他的身邊,蔡夫人皓腕輕舒,遞給蔡瑁一碗蜜水,冷聲道:“我們與他,終究只能成爲敵人,他如此做也無可厚非。如今,唯一的知情的外人,也就是剩下那文聘一個,殺了他,我們與劉尚,當是再無瓜葛!”
蔡瑁長嘆,沉聲道:“姐姐別忘了,還有個黃忠!”
蔡夫人微微一笑,輕輕的捧起一碗蜜水,碗中的倒影,是那麼的嬌豔。只是眸子裡,卻是露出絲絲的冷芒,“不用管那老兒,投降了劉尚,他就是說再多,你姐夫也不會相信。倒是文聘的事,你要上心,且附耳過來,把這兩件事也給我辦了!”
蔡瑁依言偏過頭,細細的凝聽。臉上,卻是露出歡喜與驚訝交錯的表情。極爲複雜的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蔡瑁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苦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抱拳,快步離開了此地。
朱脣開闔,蔡夫人一口氣喝光了碗中的蜜水,隨即也是長嘆,“可恨身不是男兒,就是千般手段,竟也是無用!”
秀裙襬動,款款起身。說不盡的千種風流,蔡夫人就那麼搖搖擺擺,彷彿那柔弱楊柳,,靜靜的沿着長廊而上。卻恰好與押進來的文聘擦身而過。
文聘的雙目頓時血紅。正要開口喝罵,又是兩個人影聯袂走來,其中一人劇烈的咳嗽。引起了衆人注意。
來人正是蒯氏兄弟。聽說文聘在城門處被捉住,立刻就是趕來。這一聲咳嗽也是驚醒了文聘,他急忙閉嘴,看向了兩人。
蔡夫人卻是冷哼。明亮的眸子瞄了蒯氏兄弟一眼。輕輕的轉身。朝着正堂大步而去。一陣香風撲面,繞是蒯氏淡然,心中也莫名的悸動。
蒯良看了看文聘。終是搖頭,嘆道:“仲業放心,今日我兄弟此來,定然保的你平安!只是有些事,還須斟酌!”
說罷,兩人略一拱手,也大步走入了正堂。裡面,已經是文武匯聚,都是面色凝重,不敢發一言。直到蒯氏進入,方纔神情舒緩,許多人都是頷首。
“夫君,你且看看!”蔡夫人冷笑。她今日,赫然就坐在了劉表身邊,雖然是女兒身。可是舉手投足,就是場中的男子也要低頭。莫名的壓抑。
“夫人多慮了!”劉表低低的呵斥了一句,只是皺着眉頭,又是看了看武將一般,“怎的蔡瑁不見了!”
正說着,蔡瑁已經進來,快行了幾步,鄭重的給劉表叩首,方纔恭敬的退下。衆多的武將,也只是眼角擡了擡,多是面無表情,彷彿沒有感受到蔡瑁一般。
劉表見了,心中也不知是怎麼滋味。又是看了看正在私語的蒯氏兄弟,心中頓時有些煩躁。
蔡瑁一到,荊州文武齊聚。乃是極爲罕見的一幕,非有大事不能如此。劉表收拾好心情。寒着臉,咬着牙道:“來人,帶那文聘進來!”
須臾,文聘被甲士推搡進來,又有人照着腿肚子一腳,狠狠的踢下去,碰的一聲,驚動了全場,那力量極大,可是文聘昂然而立,怒目瞪着左右。
蔡瑁忽然起身,大喝道:“文聘,見到主公,你還不跪麼?”
文聘咬碎了鋼牙,憤怒的盯着蔡瑁。又是看了看劉表。嘆息了一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大聲道:“末將文聘,見過主公。”
劉表臉色陰寒,冷哼道:“你這聲主公,老夫可是擔當不起!文聘,你坑害了我三萬將士,今日又是過來用間,真當是我荊州無人了嗎?”
文聘愕然。仰頭道:“主公,末將對你一片忠心。又怎麼會有反意。就是那長沙之戰,也是蔡瑁勾結劉表,在我等食物中下毒,纔是害得我三萬將士失陷!”
說着,文聘害怕被人打岔,語速極快,劈劈啪啪,就是把這些日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
只是,越是說,文聘的心中越是冰凌,
蔡瑁始終冷笑。竟是一句話也是不插,任由他一口氣說出。蔡夫人則是滿臉怒色。一會兒看向劉表。一會兒看向蒯氏。那眼神十分的難測。
“說完了嗎?”劉表強自忍住怒火。忽然笑出了聲。喝道:“你說這些,可有證據?”
“這….”文聘啞然。這些,很多都是他的猜測,就是有證據,如軍所有的兵馬都是俘虜,他又如何能夠得到。
“聽說文將軍全軍都是被俘,不知道劉尚爲何單單把你放回來!”蔡瑁不陰不陽,看似不經意的提醒道。
劉表猛然醒悟。眼中閃過一抹兇光,恨聲道:“文聘,姑且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問你,你是如何回來的!”
“輔國將軍看勸降我不成,就把我放回來了!”文聘直視着劉表。很誠懇的說道。眼中,沒有半絲的慌亂!
“嘿嘿嘿…..”蔡瑁冷笑。竟然是點頭道:“輔國將軍果然仁義無雙,看到勸降不成,竟然無條件的把你放回來!”
“住口,你這個小人,賣主求榮之輩!”文聘憤怒的看着蔡瑁,大聲的呵斥!
“閉嘴!”碰的一聲,劉表重重的一拍長案,又是指着文聘,怒聲罵道:“背住小人,還敢挑撥離間,真當我們糊塗了嗎?”
“主公,在下發誓,若是背叛荊州,全家亂箭穿心而死!”文聘大呼,眼神更是滾出淚來,一下去俯下身,砰砰的磕頭,再擡起,已經血流如注。
場中衆人吃驚,都是有些無措,就是劉表。臉色也略微緩和。
蒯氏對視一眼,蒯良站出來,拱手道:“主公,文將軍如此,恐怕其中當有隱情,如今劉尚虎視眈眈,正是用人的時候,還請主公明察,免得中了劉尚奸計!”
正在說着,忽然,一羣親衛闖了進來,臉色有些慌張,大聲道:“主公,不好了,門外有許多百姓聚集,更是遞上了請願書!”
“拿上來!”劉表莫名其妙。可是如今正是爭取民心的時候,他也不敢怠慢。急忙接過,展開一看,血淋淋的一片,竟是爲文聘求情的,人數,足足有三千人。
劉表倒抽一口涼氣,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件事,已經傳遍了襄陽,更有這許多人,前來爲文聘求情。
殺,還是不殺?
劉表好生爲難。
蔡夫人卻是嘆息,道:“夫君,民意不可違,文聘如此得民心。你殺了他,恐怕萬民失望!”
劉表一聽,眼中殺機大盛,民心,民心,這是武將該有的嗎?不管如何,這個文聘卻是留不得了。
蔡夫人話一出口,蒯氏就是覺得不妙。急忙上前,大聲道:“主公,文將軍乃是大才,殺了他,恐怕會令的將士寒心!”
“我等將士,甘願爲主公拋頭顱,灑熱血,縱是萬死也是不辭,軍師所言,不是太過了嗎?”
蔡瑁沉聲喝道。
“來人,帶下去,殺!”臉上猙獰一閃而逝,劉表終於下定了決心。更是親自拔出了寶劍,噹的一聲,砍斷了長案的一角,“再敢勸說,就如此案!”
衆人凜然,就是蒯氏也是變了顏色。劉表一直儒雅,還是第一次,他們看到了這人剛烈的一面。眼睛不禁看向蔡夫人,不得不嘆氣此女的手段。
文聘磕頭許久,更是甘願冒着性命過來揭露蔡氏的陰謀。可是換來的,卻是一個殺字,那心中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忽然站起,爆喝了一聲,“劉表,你殺我,乃是毀汝萬里長城!”
這句話一出,羣臣變色。許多背心汗毛倒立。激靈靈就是打了一個冷戰,就是蒯氏兄弟也是慌了手腳,沒想到文聘突然如此激動。
劉表更是氣得渾身都是哆嗦,再也不想多跟文聘說一句話,怒聲道:“帶下去,捉拿文家的人,通通給我誅殺!”
“哈哈哈哈哈…..”劉表殺字一出口,文聘就已經豁出去了,此時聽聞此言。心中又痛又怒,不禁慘然大笑。一下子掙脫了周圍親衛,上前了幾步。
“劉表匹夫,虧你還是一方雄主,竟然如此昏聵,只很我文聘當初沒睜眼,認不清你這等鼠輩!我一死,你也活不了多長!”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你們還看着幹什麼,帶下去,殺,殺了他!”
劉表狂怒,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罵他,更何況還是一個叛徒。
“不用你們拉我!我自己會走!”文聘一下撞飛了左右的親衛,最後瞪了一眼文聘,更是仇恨的看了一眼蔡瑁。突然朗聲大笑:“劉表匹夫,大丈夫死則死耳,何必發怒!哈哈哈哈….”
說着,竟是仰天長笑,大步走了出去。
劉表怒氣填胸。依然不能平息,大聲嘶吼道:“速速斬殺此獠,傳首級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