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沉,讓沉寂的鄴城之中多了一絲絲肅殺的氣息。
司徒府。
司徒楊彪,歷數朝,依舊能位列廟堂之高,也算是漢末動亂的世道之中,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了。
府邸是比較新,本來只是一個破落的府邸,經過重新修築過,勉強能配得起楊氏的門庭了。
弘農楊氏,也是世家之中的佼佼者,如果論起底蘊,即使和四世三公的的袁氏一族相比也沒有遜色多少。
只是相對於袁氏坐擁兵力,楊氏更加依靠的是人脈關係。
曹操不殺楊彪,不是什麼心慈手軟,是怕殺了沒辦法收拾局面,他曹操掌控朝廷,統治天下,都是需要人才的。
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不知道多少和楊彪關係密切的,一旦把楊彪殺了,整個朝堂都要亂,特別是如今的這種情況,內亂等於自殺,所以即使在許都之亂的時候,曹操都沒有想過斬殺楊彪,一了百了。
可見楊彪在舊朝的影響力了。
廳堂之上,燈光晦暗,楊彪跪坐,說我一卷書籍,正在看的入神,而在廳堂左右,跪坐數人,正在激動的爭吵之中。
“汝等難道還看不清楚如今的局勢,先不言魏軍能不能取勝,即使取勝了,就能拿下西南嗎,而且打了這一仗之後,他曹孟德還有多少兵力啊!”
高昂聲音的中年是楊彪的弟弟。
楊彪父親有四個兒子,楊彪是老大,三個弟弟死了兩個,還剩下一個,就是眼門前的楊通,他是武將。
楊家是世家,其實這個時代的世家發展更加全面一些,從讀書人到武將,都會分出去不少人培養,從而全面的提升家族實力。
楊通統帥的兵馬不多,但是也算是楊家少有武力保障,他對着眼前們的人,非常激昂的說道:“此時正是我楊家撥亂反正之時!”
“哼!”
一箇中年人冷哼,看着楊通,冷冷的說道:“你說的簡單,可曹氏之狠,歷歷在目,董家,伏家的血都沒有流乾,我們楊家要自尋死路嗎!”
當初許都之變,楊家也是參與進去了,暗中做了不少事情,可一直沒有顯露蹤跡,而且在最後關頭反水。
所以死了不少擁簇保皇一黨的人,卻讓楊家躲過去了。
可這件事情,也給楊家不少人以警鐘,讓他們對於曹孟德這沙場屠夫更加的有些膽怯了。
畢竟他們都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脖子再硬,也硬不過刀刃啊,人頭滾滾,鮮血淋漓的場面,直接呈現在他們面前,早已經把他們嚇破膽了。
“我看汝等乃無膽匪類而已!”
楊通拍案而起,怒斥:“曹孟德早已視乎吾等爲眼中釘肉中刺,如今不對吾等動手,乃是因爲他不想要自己的後院起火而已,可若是讓曹孟德打贏這一仗,他肯定會對我們動手,到時候汝等難道等死不成!”
“言之過重了!”
“楊氏一門,門徒無數,朝廷之上,地方府衙,不知道多少從者如雲,沒有理由,他如何敢吾等動手!”
“是啊,他若動手了,天下人都會反他!”
開口的又楊家的耆老,也有楊家的一衆的一些文臣,他們都不想魚死網破,在他們看來的,如果動手,就等於逼曹操殺了自己。
“笑話!”
一個年輕人開口,這是楊彪族子,也是比較出色的一個青年,他學識文化僅次於楊修之下,如今已是一縣之長了。
他對着一衆耆老,冷然的開口:“汝等還在做什麼春秋大夢啊,咱們楊氏一門雖然傳承多年,人脈甚重,可如今的世道,多少人還尊天下之意,尊學識之才,無非就是有兵則爲王,昔日一個賊寇,如今尚能立朝,他曹孟德不過官宦之後,亦能擁簇大權,此事他怎會把我們放在眼中,若想要殺我們,無非就是屠戮一番而已,叔父楊通所言,乃是明言,如今吾等之困境,唯破釜沉舟,擁簇陛下北上或者南下,重立新朝,方能召天下郡守勤王保駕!”
楊通的心思就是想要趁亂挾持天子離開鄴城,讓他們在東面打生打死,自己擁簇天子,立新朝,然後號召天下。
“放肆,小輩狂妄!”
“吾等歷數朝,尚能保住家族,靠的是穩,而不是冒進!”
“昔日袁氏一族,袁紹袁術兄弟皆爲豪雄,如今不也是冢中枯骨而已,咱們楊氏雖然有名望,卻鮮少兵丁,如今弘農更是回不去,若是不能穩一穩,何意堪憂!”
一衆耆老據理力爭。
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大家都說服不了大家,最後他們的目光只能放在堂首之上,跪在首案之前的家主楊彪。
世家門閥,規矩最重,家主掌宗法,比朝堂律法還要嚴苛,就是一個土皇帝,他們可以不尊朝廷,但是不會不尊家主。
楊彪看了一眼他們,放下手中書籍,嘆了一口氣,然後看着默默無言的兒子,問:“德祖,你如何看?”
楊修是他兒子,他很器重這個兒子,不管是在學識上,還是在能力上,楊修都無可挑剔,但是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楊修的性子。
他有些羨慕老友司馬防,司馬防當年求仁得仁了,他卻苟且偷生了,這些年,也略有些遺憾,不過司馬家的人,的確讓他比較羨慕。
司馬防的幾個兒子,都是人中龍鳳,其中最讓他捉摸不透的是平平無奇的司馬懿,那鷹視狼顧之相,着實讓人有些的害怕。
此人非常像一個人,曹操。
不過司馬家自司馬防死了之後,只能投靠曹操,而河內又淪陷,所以並無所持,這才讓他稍稍放心,撼動不了他關中世家之首的地位。
他這個關中世家之首,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長安的那些世家,不管是皇甫家,韋家,在他看來,都沒有弘農楊氏的威名。
他願意站出來,關中讀書人必從者如雲。
不過如今的世道,應了那句話,秀才有理說不清,這是一個刀兵的世道,手中刀兵,方爲王道。
“父親,孩兒認爲,咱們的確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了,只是擁簇天子亦不可取也!”楊修搖搖頭,低沉的說道:“魏王顧忌我們,非一日之功,他不動我們,乃是爲了安穩,只要他在戰場上大勝,那麼我們就必有一劫,若是他兵敗,我們對他尚且有價值,可他若兵敗,天下無漢也!”
這怎麼看,對於楊家都是一條死路,楊家這一路走下來了,選擇了很多次,可每一次,他們好像都沒有選對。
“而擁簇天子……”楊修繼續說道:“先不說天子已對我們楊家有了戒備之心,我們第一關要過的,那就是荀彧,荀文若乃是王佐之才,曹孟德能讓他看家護院,那是他的能力得到了曹孟德的認可,我們想要從他手上奪天子,乃是死路一條也!”
荀文若的能力,他們是知道的,但是荀文若的狠,他們在昔日的許都之變,就領會了,那是真的狠啊。
如果不是他們楊家收的快一點,恐怕楊家的暗子都被屠戮乾淨了。
世家門閥經略天下,他們自然會擁有自己的暗子網絡,不然他們也沒辦法對天下了如指掌啊。
“那就是不管怎麼樣,我們楊家都是死啊!”
衆人有些沮喪。
“也未必!”
楊修想了想,意味深長的說道:“天下本無路,但是有人走,就出來路了,楊氏一門,雖在漢朝廷已經絕路,可未必就沒有別的路走了!”
楊彪目光凝視楊修,幽沉的問:“德祖,你何時有了這樣的想法呢?”
楊修沉默了半響:“在魏軍兵敗宛城之日!”
“你是失去了對漢室的信心?”
楊彪眯眼。
“我是失去對天下的信心!”楊修搖搖頭,道:“新朝換舊朝,已是在所難免,魏王雖是雄才武略之人,奈何大明天子那纔是天縱奇才啊。”
“此言不許再言!”
楊彪搖搖頭:“我楊氏一族,只要漢室一天還在,總歸還是漢室之臣!”
“諾!”
楊修點頭領命。
但是他卻領會了父親的意思,漢室在,方爲漢室之臣,漢室若不在,他們可不是魏朝之臣。
“汝等也不必爭了!”
楊彪擺擺手,道:“如今大勢未出,尚且局勢不明,動則死,還不是時候,所以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是!”
衆人對視了一眼,點點頭。
“楊通!”
“在!”
“你北上吧!”楊彪輕聲的道:“在鄴城,你無用武之地,唯有北上,此事冀州亂,幽州動盪,我楊氏一族終究有些底蘊,河間,鉅鹿等郡府皆有我楊氏之人,你去收攏一些兵丁,做最壞的打算!”
在鄴城,荀彧盯的太死了,他們根本不可動。
但是朝廷剛剛北上,荀彧又要顧着糧草調運,根本沒有時間梳理河北,而這時候燕軍兵敗,正是彷徨之時,也沒有精力來治理河北。
他們楊家有世家之名,可收攏讀書人,然後整理兵卒,尚且能積累一些實力。
當初袁紹就是這樣積累實力的,袁紹離開雒陽的時候,就那點兵馬,他之所以能在短短時間只能奪取河北,那是因爲他憑藉這世家之名,把大部分的世家門閥,鄉紳豪族,收攏門下,收取大多讀書人支持,然後才能徵兵才毫無阻礙。
“是!”
楊通點頭。
……………………………………
鄴城的暗涌還在醞釀之中,而在豫州戰線,卻在寒意之中爆發了一場冬季遭遇戰。
黃忠想要偷襲孫策。
孫策也想要趁着這個機會偷襲一下黃忠。
結果他們半路遭遇。
這一場遭遇戰打下來,雙方都有不少死傷,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只能暫時安分下來了,稍稍做休整。
吳軍軍營。
孫策統計了一下傷亡,有些感嘆說道:“越是和明軍作戰,傷亡比例就越是擴大,明軍的堅韌比我吳軍還是強上不少的!”
一開始他還能和明軍拉平一下距離,但是隨着明軍做出調整之後,他幾乎是打一仗,輸一仗,而且雙方傷亡比例越來越拉大距離了。
“大王,明軍戰鬥力甲天下,並非虛言,他們是根底上改變了兒郎的作戰方式,所以能和我們拉出距離來,一點都不出奇!”
魯肅站在旁邊,低沉的說道:“很多人沒有看好明朝廷的新政變制,但是不可否認,有時候改變是一個進步,我們的兒郎還沉迷在過去的作戰方式裡面,但是明軍,他們不管是精神面貌,還是作戰方式,都遠遠超越我們了!”
身在沙場,這是他感受最深的。
孫策沉默了半響,最後搖搖頭:“孤不如牧龍圖,他敢做的事情,孤不敢做,因爲孤沒有他這麼大的膽子!”
他要是敢在江東學明朝廷的做法,第一個反他的人就是江東的世家門閥了,包括鄉紳豪族,甚至是滿朝文武。
“大王也不必太過於憂心,他們也有他們的弊端了!”魯肅說道:“兵雖然精銳,卻兵力不足,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希望吧!”
孫策點頭。
“並報大王,周都督來了!”
“公瑾?”
孫策眸子一亮,高興的說道:“快請!”
“是!”
很快周瑜就走進來了。
“公瑾,你如何來了?”孫策趕緊問。
“在柴桑布了一局,就北上了!”
周瑜微微一笑,江東美周郎之名不虛也,笑容之中綻放出能讓萬千少女都顫動的氣息。
“柴桑?”
孫策沒有多問,他相信周瑜做事情是有原因的,他只是比較擔心朝堂:“只是你不在江東,會不會有問題啊!”
“沒事!”
周瑜淡然的說道:“朝堂之上,二王子站出來,算是讓人緩和了一下局勢,另外子布也在盯着,短時間之內,不會有很大的問題!”
他當初讓孫權回來,就是做好的最壞的打算了,如今這打算,剛剛好讓他完成自己最後的佈局了。
“仲謀還是走出來這一步了!”
孫策無奈:“孤知道他不甘心,可孤和他可是親兄弟啊!”
“大王,此事未必是壞事!”
周瑜輕聲的道:“不管最後誰的勝利,最少孫氏一門,尚且能留下一個希望!”
“你是擔心我們不能贏?”
“如今之局勢,已是天下對決之時,說老實話,我沒有絕對的信心,甚至我更加擔心曹孟德不是牧龍圖的對手!”
周瑜輕聲的道:“而我江東,更是已經是生死存亡之際了,如今明軍的水軍都已經陳兵在長江口,攻入建業都,也不過只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孫策沉默,臉色之中有些蒼白,即使他雄武無敵,驍勇過人,然而這天下大局,卻非他一個武夫能撼動的。
江東之兵,乃是天下之兵戰鬥力最弱的。
不然當初他不會去許都,不會如此盡心盡力的支持曹操,那是因爲他知道江東之兵,撐不住大局。
如何又能改變佔據啊。
“大王不必失望!”
周瑜說道:“我們是很難週轉局勢,但是未必沒有搏命的機會!”
“搏命?”
孫策眸子一亮,看着周瑜,問:“你是有什麼計劃嗎?”
“大王可記得當年的長江戰役!”
周瑜問。
“你是說荊州爭奪的戰役,我們江東軍殺進去,又被堵回來的戰役嗎?”
“沒錯!”
周瑜說道:“我想要重來一次!”
“不是很明白!”孫策瞳孔顫動了一下,戰戰兢兢的問。
“事到如今,唯有搏命!”
周瑜道:“從明軍出現在長江口,我江東成敗,已與天下無關了,無非就是早晚的事情,因爲不管中原局勢如何,魏軍都有足夠多兵力攻入了江東,他們的水軍能長驅直入,我們吳軍最大的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而朝堂之上,也是人心叵測,恐怕兵臨城下之日,就是他們開城投降之時了!”
這些人爲什麼迎孫權回來,無非就是希望日後明軍殺進來的時候,還有一條路,而不是跟着孫策一條惡道走到頭而已。
他看的非常清楚。
但是他沒有能力挽天傾,即使他殺了孫權,還會有孫翊,孫匡,孫家的人都可以成爲傀儡,只是江東的意志就已經是這樣了。
這關乎大多人的身家性命和利益,他們不會因爲吳國而忠誠,所以這是他改變不了的局勢。
他唯一能做的,是從戰場上找回來屬於吳國的尊嚴,不然吳國早晚還是要敗。
“我吳國,已如斯也!”
孫策仰天長嘆:“孤對不起父王之重託啊!”
“大王,臣說了,我們還有機會搏命!”周瑜拱手,微微行禮:“此一戰,不成則敗,所以臣認爲,需大王親戰!”
“你有信心!”
孫策眯眼
“沒有!”
周瑜道:“但是我已經盡力集合能集合的兵力了,另外太史將軍已經南下整合柴桑兵力了,明軍本身就已經兵力空虛了,只要你們突破明軍在江夏的水軍,就能長驅直入!”
“這裡怎麼辦?”
“吾親自鎮守!”
“你很清楚,黃漢升不好對付,我一走,他兇猛的進攻,任何計謀都不會奏效的,其氣勢一落,此戰必敗!”孫策知道周瑜的想法。
“大王,打不贏他,拖住他,我還是有能力的!”
周瑜低沉的說道:“而且即使吾敗了,只要大王能拿下渝都城,那江東就還有希望,不然,吳國必亡!”
“你很清楚,此行九死一生,我們即使做好的十足的準備,那我們勝利的機會不會超過百分之五!”
孫策不是沮喪,而是非常清楚佔據。
“所以才說是搏命,而不是圍魏救趙!”
周瑜道:“我相信大王願意搏這命!”
“你說的對,成敗如何,無非一死,爲吳國,爲江東,孤還是要搏一搏這命的!”孫策笑了,他江東雙壁很多時候都是心意相通的,周瑜的籌謀,甚是合乎他的心意。
他不會投降,寧可看到江東在他手中落幕,他也要鬥一鬥,此戰,不成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