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十月十八,壬申亥月定日,小雪。
第二天簌簌的雪花開始吩落,天氣越來越寒冷,可臨淄城的喜氣卻未消減半分。
前任齊國相,現任的光祿大夫,青州牧劉備的結義兄弟陳暮新婚大喜,可以說是舉城同慶,家家戶戶都有賞賜。
婚禮,在古代被稱爲昏禮。
黃昏的昏。
按照禮儀,新婿去迎親的時候,必須是黃昏時刻,也就是晚上七點鐘。
但這並不代表一天都無所事事。
在這之前,還有很多儀式、祭品、酒水、食物都要進行準備。
天一亮,陳家的奴僕就已經開始爲昏禮進行忙碌。
殺豬宰羊,闔府上下都瀰漫着喜氣。
而陳母方氏也已在忙碌。
她在寢門外的東邊陳放三隻鼎,面向北,以北爲上。鼎中所盛之物有:一隻小豬,除去蹄甲,合左右體盛於鼎中。
舉肺脊、祭肺各一對,魚十四尾,除去尾骨部分的幹兔一對。
鼎上設置擡扛和鼎蓋,洗設置在阼階的東南面。房中所設置的食物有,醯醬兩豆、肉醬四豆,六豆共用一巾遮蓋。黍稷四敦,敦上都有蓋子。
煮肉汁燉在火上,酒尊設在室中北牆下,尊下有禁,玄酒置於酒尊的西面。用粗葛布爲蓋巾,酒尊上放置酒勺,勺柄都朝南。在堂上房門的東側置酒一尊,不設玄酒。篚在酒尊南邊,內裝四隻酒爵和合巹。
這些都是迎親當日要準備的物品,而陳暮本人則穿上了一身嶄新的新郎服,這衣服稱之爲“爵弁玄端”,上身是黑色,右衽邊緣、袖口、領口爲紅色,腰間繫白帶,下身爲紅色。
有些像是天子穿的冕服,不過服裝上有些接近,但爵弁玄端並沒有紋很多代表天子的花紋,就是普普通通的黑色上衣,紅色下裙,以及白色裙襬。
衣服穿戴整齊之後,腰繫玉帶、香囊、寶劍,整個人劍眉星目,雄姿英發,走出門外,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威風凜凜。
闔府下人見了他,紛紛讓開道路,拱手行禮。
出了府邸,來到州牧府。
今日是親迎之日,不過時間是在晚上,所以白日除了新郎新娘家裡要準備各類事物以外,其他人倒是沒什麼事情。
劉備纔剛起牀不久,正欲吩咐廚房準備朝食,聽到陳暮過來,便召到側廳會面。
“四弟今日不在府中等待親迎,來我這裡做什麼。”
劉備看到他的模樣,嘿嘿一笑。
四弟向來長得俊俏,現在洗漱之後,穿上嶄新的新郎服,就更加顯得好看了。
陳暮坐下之後,苦笑道:“是有要緊的事情,本想前日就跟大哥說明,結果反被大哥抓來娶親,耽誤了要事。”
劉備不悅道:“讓你早點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難道還是大哥的不是咯?”
“那倒不是。”
陳暮笑了笑:“反正今日也無事,親迎要到黃昏去了,就剛好跟大哥聊聊。”
“何事?”
劉備見他這麼心急,也知道可能是大事,便耐着性子來聽。
陳暮說道:“袁術想拿豫州,陶謙想取兗州。”
“什麼?”
劉備皺起眉頭,問道:“消息真否?”
“只是我與田元皓沮公與一齊分析陶謙最近的舉動,來做的判斷。”
陳暮說道:“那陶謙指責曹操先攻擊他,因此他才被迫反擊,一戰而攻克了濟北國。然濟北國與他徐州還隔了泰山郡和魯國,他卻越過魯國直撲濟北,可見他早有預謀,應當是曹操先被攻擊無疑,此舉,意在吞併兗州也。”
劉備緊鎖的眉頭就更深了,說道:“他就不怕我出兵討伐他?”
“王芬!”
陳暮只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劉備點點頭,也知道了爲什麼陶謙會這麼做。
還是那句話,就跟種花家的兔子開國時期的遭遇一樣。
毛熊與鷹醬爭霸,兔子夾在其中,兩邊都有得罪。
特別是兔子跟毛熊交惡那段時間,雙方劍拔弩張,差點開打。
那爲什麼最後沒打起來呢?
因爲那位偉人只幹了一件事,那就是下達指令,一旦毛熊敢拿蘑菇蛋丟兔子,兔子就把自家的蘑菇蛋丟給鷹醬的海外基地,拉鷹醬下水。
這跟當年兔子抗擊鷹醬的時候,還沒有蘑菇蛋時,鷹醬考慮用蘑菇蛋給兔子做外科手術,但顧忌旁邊的毛熊如出一轍。
毛熊顧忌鷹醬,就不敢對兔子下手。而當年的鷹醬也是這樣,顧忌毛熊,亦不敢繼續和兔子打下去。
兩邊都投鼠忌器,反而讓兔子偷偷摸摸發育起來,最後屹立於世界之巔。
陶謙現在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從實力的角度上來說,陶謙吞併兗州其實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因爲他如果不吞併兗州,就只需要面對劉備的威脅,而他一旦吞併了兗州,就要面臨王芬加劉備的共同威脅。
但由於王芬跟劉備是死敵,反而讓他能夠利用雙方的敵對關係,偷偷摸摸發展自己的實力,不得不說,陶謙確實打得一手好算盤。
劉備被陳暮一點醒,也知道了陶謙的想法,頓時感嘆道:“這陶恭祖當真是選了一個好時機呀。”
“確實。”
陳暮說道:“若我與大哥處於陶謙那個位置,恐怕最好的打算,就是如此。”
劉備思索道:“那這樣看來,曹孟德豈不是危矣?看來我得給二弟修書一封,讓他在河內時刻關注兗州的情況,若有不對,必須支援曹孟德才行。”
“不行。”
陳暮卻否決道:“洛陽的兵馬十分重要,一者要牽制王芬,不能讓他在西南的兵力抽出身來,二來必須要保護洛陽朝廷,王芬自以爲他立的天子纔是正統,恐怕相比於我們,他更希望消滅洛陽的朝廷,以希讓全天下人承認冀州僞帝。”
王芬在冀州的兵力主要分散在兩面,一面是在西南,就是魏郡與河內郡的交界地帶,防備洛陽的兵馬。而且此地的兵力非常多,達十萬之衆,因爲魏郡不僅與河內相鄰,還是冀州僞帝的皇都所在。
另外一面則是在清河國,與平原國接壤的地區,屬於東面戰場。這裡的兵馬多達八萬,與青州五六萬兵馬對峙,除此之外,袁紹的渤海郡也有幾萬人佈置在渤海邊境。
再加上北面河間國、中山國一帶與幽州接壤防備公孫瓚的兵馬,二十多萬人,就是現在冀州全部的家底,與劉備關羽公孫瓚三方對峙。
幾乎是以一敵三,這才維持勢均力敵,可見冀州家底之雄厚。
沒辦法。
冀州本來就人口最多,最富裕的州,官渡之戰時袁紹有十二萬精兵,即便官渡之戰後,家底都沒有受損,還能讓袁尚袁譚袁熙等人分家的時候各領數萬兵馬,讓曹操十分忌憚,花了四五年才平定他們,可見冀州有多富庶。
不過這二十多萬兵馬也已經是冀州的極限,且兵力雖衆,但統兵的將領水平不高,有才能的就那麼幾個人而已,所以真和劉備關羽以及公孫瓚同時開戰,大抵是個三七開,肯定要被三方同時進攻覆滅。
事實上劉備本來也打算再過個一兩年,等從關中帶回來的老兵們休養生息一番之後,就立即與冀州展開決戰,將冀州的僞帝消滅,哪知道這個時候跳出個陶謙搞事,打亂了他的計劃。
聽到陳暮的話,劉備憂愁道:“難道我們就坐視孟德被陶謙吞併嗎?一旦兗州落入了陶謙手裡,恐怕以後我們與洛陽那邊的聯繫,就要斷了,二弟也會孤立無援。”
“那倒未必。”
陳暮馬上說道:“大哥也不用把曹操想得太弱,陶謙想吞併兗州沒那麼簡單,以我之見,今年年底,恐怕袁術就會北上進攻孫堅,陶謙必從濟北進攻東郡,我們被王芬牽制住,雖不能行動,但也不能沒有作爲,可分兵五千,自北海南下襲擾琅琊國。”
“嗯。”
劉備聽取了他的意見,問道:“還有嗎?”
“聯合劉表襲擾袁術。”
“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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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暮兩手一攤,二人大眼瞪小眼。
就這?
人家都要吞併曹操了,你就出這點計謀?
劉備無語道:“那我們跟什麼都不做有什麼區別?”
“不是派兵襲擾了琅琊國嗎?”
“可這點兵力能成什麼大事,頂多是吸引一部分陶謙的兵馬而已。”
“這已經是我們所能做的極限了。”
陳暮聳聳肩,表示無奈道:“我們與王芬之間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大規模出兵,就會引起王芬的全面反彈,雙方決戰,以現在我們的兵馬纔剛經歷了董卓的關中之戰,俱是心身疲憊,恐怕很難拿下冀州,必然兩敗俱傷。”
現在冀州跟劉備公孫瓚聯軍相比,兩邊其實都是防守有餘,進攻不足。所以雙方都十分謹慎,需要休養生息,何況公孫瓚那邊也得平定了整個幽州,跟公孫度與一些反叛的外族勢力還在鬥爭。
因此青州軍團看似掌握主動,可以從三個方向隨時進攻。但實際上兵力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強大,只能和王芬維持個半斤八兩,有些類似於冷戰時期毛熊與鷹醬的關係。
正因爲雙方都保持着剋制,反倒讓陶謙袁術這些第二梯隊的諸侯找到了機會,趁機吞併地盤壯大自身,王芬和劉備反倒投鼠忌器,只能幹看着。
“如此看來,我們已經別無它法?”
劉備憂心忡忡。
陳暮卻一點都不擔心,笑眯眯地說道:“大哥勿憂,曹孟德絕非易與之輩,陶恭祖想拿兗州難上加難。而且戰機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麼樣,我們現在定下的計策,說不準將來無用武之地,所以還不如先觀察局勢,再伺機而動。”
“嗯。”
劉備點點頭:“公與跟元皓今日就會回來,到時候我與他們商議一下,你先管好自己的婚事吧。”
“那我就先走了。”
陳暮站起身拱手,緩緩退下去。
劉備看着他離開,負手而立,微微皺起眉頭。
他花大價錢拉攏曹操,可不是跟曹操關係有多好,而是看中了東郡這塊地盤。
東郡最東北方連接着平原國,與青州接壤。最西南方連接着河內郡,與洛陽相接,是青州與洛陽來往的必經之路。
陳暮把朝廷立在洛陽,就是認爲洛陽進可攻退可守,是一塊地理位置絕佳之地,堪比三國時期的荊州。
如果能夠把洛陽與青州連接起來,糧草能夠源源不斷地給關羽供給上,哪怕王芬大舉進攻,丟了河內郡這塊產糧重地,關羽也能夠依靠洛陽八關抵禦冀州的進攻。
而青州就可以趁着王芬進攻的時機, 聯合公孫瓚一起偷王芬的屁股。
同理也在幽州與青州一樣,不管王芬大舉進攻其中任何一方,另外兩方都可以去偷屁股,是一個非常好的策略。
可一旦曹操沒了,讓陶謙拿了兗州,這種局面就有可能被打破,因爲洛陽的存糧不多,需要依靠青州的持續輸血,沒有了運糧道路,洛陽必然持續不了多久。
所以曹操的兗州,就是青州能否擊敗冀州的關鍵。
一定得把曹操保下來才行。
劉備心想着。
這已經算是這次戰役必須要完成的戰略目標了。
如果讓劉備知道,自己在原本歷史上,與曹操是天生的死敵,現在卻要拼命保護他,不知道他該怎麼做想。
反正曹操估計會十分高興,感動於劉備這個好兄弟的幫助,然後再全盤不落地接收了所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