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沒有想到自己簡單的一句話能惹出文休如此大的反應,眼看文休要橫劍自盡,急忙喊道:“將軍萬萬不可。”一時忘記身上傷勢,身體向前微動,便覺得傷口疼痛欲裂,不禁低呼出來。文休見主將如此,手上便略鬆緩了些,道:“都督若是疑心末將,何必阻攔?”曹休手撫傷處,嘆道:“吾豈是懷疑將軍?不過將軍連日勞苦,今日漢軍新來,需得休整兩日,方可全力攻城?將軍若要建功,便該好生休養,等來日何愁無殺敵機會?方纔吾所言實爲此也,將軍萬不可見疑,而行此不智之事。”
文休聽他說的在理,心中遂信了幾分,復將寶劍收回,道:“多謝都督愛護。”又瞟了賈逵一眼,道:“只是旁人未必都如都督所想,還請都督萬勿聽信小人讒言。末將來日必當死戰,以報國恩。”賈逵聽文休這樣含沙射影,臉色微變,待要張口還擊。曹休卻恐二人鬧將起來,不好收拾,急忙搶先說道:“將軍忠心,天日可表。至於賈將軍也並無他意,將軍且先下去安心休息便是。”
曹休既然都這樣說了,文休、賈逵二人也都只好各自住口。文休抱拳下去休息,賈逵卻靠上前,道:“都督又要相信此人不成?”曹休望着文休遠去的背影,道:“彼甘願留下斷後,以保全吾突圍。方纔又要以死明志,料來不會有投敵之舉。”賈逵輕哼一聲,道:“都督此言差矣。趙舒縱橫天下多年,殺人無數,連本國主母都能逼迫而死,何況文休乎?所謂義而釋之,不過是文休一面之言,怎可相信?再者方纔文休雖然欲自刎明志,可是見到都督開口相勸,便立刻停下,其心意若何,自是不言而喻。郭淮大軍數日沒有消息,怎麼就在偏偏文休進城之後,展開攻勢?”
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曹休被賈逵幾句話一說,又不免有些猶豫,沉吟半響才道:“將軍所言不無道理,只是吾等並無確切證據。要是貿然有所作爲,倘若文休並無此意,豈不讓他寒心?”賈逵口中雖然說的起勁,但確實也不能就肯定文休一定已經投敵,萬一真無此事,確實不便隨意行事。思量片刻,猛然計上心來,低頭在曹休耳邊一陣細語。曹休先是有些不願,但經不住賈逵的勸告,而且也不敢再有絲毫的大意,只得點頭讓賈逵便宜行事。
再說文休此次隨曹休出戰,一心只是想要斬將立功,爲父親報仇,是以甘願替曹休斷後,死戰到底。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被趙舒放條生路,回來樊城卻遭受這樣的猜忌,文休本是條血性漢子,哪裡忍受得了這樣的冤枉?才肯拔劍表明自己的心跡。可是曹休雖然嘴上說的好聽,文休卻感覺得出那個大都督有些口是心非,口中說的是相信自己,但又不肯命自己上城督戰,反而讓自己回帳休息。聽着城上震天的喊殺之聲,又想着賈逵對自己的猜忌,文休哪裡還能安心入睡?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帳頂,恨不得就此拿上兵器,出城與漢軍死戰,就算是戰死疆場,也總比受這窩囊氣好。
終於天色漸暗,外面的殺聲也逐漸停了下來,文休獨自生了一天的悶氣,此刻也覺得腹中空空。蜀軍暫時退去,卻不知今夜是否會連夜攻打城池,文休再不願意繼續躺在塌上,讓別人在前方殺敵,於是起身出帳,想先去吃點晚飯,再前去向曹休請命。若是曹休不肯,文休便想自己上城殺敵,以明與蜀軍毫無瓜葛。
剛出得帳外,迎面便有一人撞入懷中,那人來的十分匆忙,文休心中想的其他事情,竟沒有躲開,下意識的伸手外推,將對方推倒在地。文休再看時,那人卻是隨自己突圍出來的一名士卒,作戰極爲英勇,曾問得姓名,喚作張成,急忙雙手扶起,道:“張成兄弟,什麼事情如此的急?”張成起身之後,並沒有回答文休問話,只是把手向後指,口中喊道:“將軍救我,將軍救我。”
文休向其身後望去,就見不少曹魏軍士遠遠站定,不住往自己兩人打量。文休不明所以,乃問道:“莫不是你犯了軍法?雖然隨我征戰,九死一生,但卻不能因此而亂章法,最多我去向大都督代你求情兩句。”張成卻猛得搖頭,道:“將軍,並非小人觸犯軍法,乃是賈將軍使人拿下我等後來之人,嚴刑拷問,要逼我等招供將軍有通敵之罪。已經有幾個兄弟吃疼不過,卻又不肯冤枉將軍,自盡身亡了。小人僥倖逃得性命,還望將軍去請大都督主持公道。”
文休不聽則已,一聽便覺得血氣上涌,怒氣填胸,對着張成道:“帶我去救衆位兄弟。”張成雖然並非文休部下,但隨着他征戰多時,深知文休勇猛,心中十分佩服。聽到文休肯救衆人,便知衆人性命已經保全大半,不由喜道:“多謝將軍,請隨小人來。”便轉身向着來路而回。
賈逵本來派有一名裨將帶人追捕張成,但看到文休之後,自知不能敵,於是只遠遠看着二人,使人前去通報賈逵。見到文休兩人迎面而來,衆人知道應該阻攔,卻又畏懼文休武藝,被文休左右瞪了幾眼,便不自覺地分開一條去路,任憑二人離開,然後再遠遠跟在身後。
文休心中氣怒難忍,與張成三步並作兩步闖入賈逵大營。老遠就看見果然還有十餘軍士被捆綁在木樁之上,不用說都是隨文休百戰餘生之人,文休不等有人前來阻攔,先大步上前厲聲喝道:“賈逵奸賊,汝意欲何爲?”
賈逵懷疑文休有詐,卻又不能直接拿文休拷問,只好向那些隨着文休歸來的軍士下手。然而這些軍士能跟隨文休死戰到最後一刻,自然都是鐵骨錚錚的血性兒郎。可憐這些人大多有傷在身,怎麼能再抗得住刑訊逼供?不少人吃刑不過,便咬舌自盡,卻無一人肯平白無故的冤枉文休。賈逵先只是想從這些人的嘴中弄出點東西,卻沒有想到事情鬧到這般的田地。既然出了人命,賈逵便更想證實文休投敵,否則如何向曹休交代?於是刑罰更烈,死人也就愈多。等文休趕到的時候,三停人已剩下不足一停。
賈逵見文休怒氣衝衝地望着自己,看神情似乎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斷,心中也不禁有些着忙。明知道自己理虧,乃勉強道:“本將軍不過是奉命行事,清查奸細而已。”
“誰的命令?”文休指着木樁上捆綁的軍士與屍體,喝問道:“這些兄弟都是我大魏的英雄,爲大都督斷後血戰,哪一個身上沒有幾處傷疤?哪一個不是九死一生?可是這滿腔的熱血,沒有灑在與敵人交戰的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賈逵,枉你是三朝老臣,世受國恩,怎麼幹出這樣人神共憤之事?就不怕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安,陛下聖聞之後,責罰麼?”
被文休一陣質問,賈逵也覺得老臉微紅,但騎虎難下。從最開始就懷疑文休是沒有錯,可是事情鬧到這一步,死了數十條人命,賈逵此刻想要後悔,文休的架勢又豈像是可以善罷甘休的?也惱羞成怒,喝道:“吾正是受朝廷恩養多年,方纔盡心爲國。不像汝等,久食朝廷俸祿,卻幹出如此叛逆之事。”
文休聽他還敢提到“叛逆”二字,不禁愈加惱怒,提劍指着賈逵,道:“哪你且說說,有何證據?如若沒有證據,便休怪本將軍不念什麼三朝老臣,要爲死難的衆位兄弟報仇。”濃濃的殺意,讓賈逵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道:“若不成通敵,你卻是如何逃得性命?”文休仍舊答道:“乃趙舒義而釋之。”賈逵遂冷笑數聲,道:“趙舒何人?明知你與蜀漢有殺父之仇,若不是別有隱情,怎肯留下你這樣的禍患?”
這話卻讓文休語塞,能活着回來,本來就在自己意料之外,又何況是其他人?賈逵見文休不語,氣勢轉盛,大聲道:“你若是說自己死戰突圍,或者可信,卻偏偏要說什麼趙舒義釋,嘿嘿,這等謊言如何能讓人信服?”文休自知確實難以服人,乃道:“本將軍據實而言,上無愧於天,下不愧於地。即便有可疑之處,卻也不能掩蓋你擅殺之罪。”說着便邁步上前,欲拿賈逵,道:“且隨我去見大都督,請他主持公道。”
去見曹休,賈逵倒不畏懼,一則他行此事原是得到曹休首肯,其二此刻戰事方緊,曹休怎麼可能爲了這些無名小卒,來責怪大將?但文休來勢洶洶,賈逵卻擔心他暗下毒手,急忙後退幾步,傳令左右道:“速將此人拿下。”衆將士雖然知道文休之勇,但又不敢違抗本官將令,只得互望幾眼,喝喊着一起挺刀上前,捉拿文休。
文休本來只是打算和賈逵一起去見曹休,可是對方卻先行動手,文休又豈是善與之輩?自不肯甘心受擒,乃仗劍相迎,與衆人廝殺在一處。文休武藝雖在衆人之上,但數日體力消耗過度,還不曾恢復,而且念着對方也是大魏兵將,不肯痛下殺手,出劍之時,頗有顧及,竟不能突破衆人圍攻,殺到賈逵身前。
賈逵見部下將文休阻攔下來,心中稍安,含笑看着衆人交戰,心裡卻盤算着是否該將文休乘機除去,否則終是後患。心裡主意還沒有打定,卻聽着外面殺聲大作,正要派人前去詢問,復聽得有人喊道:“漢軍入城了,漢軍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