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時分,一彎銀鉤才上東城的角樓,遠遠看去,似乎正懸掛在明心殿的檐角之上,城內一片寂靜,寒風徹骨,但劉朝卻覺得血脈賁張。
這裡是西北角的牛馬集市,白天熱鬧非凡,人喊馬嘶,到了晚上,卻空無一人,盡數散去,只留下空蕩蕩的草棚和滿地的牛馬糞。
一股股牛馬便溺的掃臭味不時撲鼻而來,劉朝幾次乾嘔不止,涕淚橫流,要不是晚上心緒激動沒有吃下太多東西,只怕已經吐了一地。
但想到馬上就能打開城門,做成大事,明日一早迎接劉永登基,改朝換代,自己成爲皇帝的左右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覺得心中舒暢無比。
與數日之後的輝煌相比,眼前的這些都算不了什麼了。
將近二更時分,卻始終不見劉循派人來接應,劉朝有些急躁,叫張昌在門口不斷打探,但黑黢黢的大街上卻空無一人。
“主公,你聞聞,是不是有股奇怪的味道?”正等得無聊之時,張昌忽然吸着鼻子四下觀察。
“都是屎尿臭味,哪裡還有什麼問道?”劉朝不耐煩地回答着,一邊擦着眼角的淚水,僅僅捂着鼻子。
“不好,起火啦!”就在此時,身邊一名士兵驚呼。
劉朝吃了一驚,擡頭看去,卻見一大股火光正沖天而起,臉色大變,在這關鍵時候着火,豈不是招惹守軍前來?
“起火了,快救火!”
還不等劉朝喝問,忽然其他各處也有士兵大喊起來,轉頭看去,卻見四面八方同時起火,瞬間就在乾燥的馬鵬中着了起來。
這牛馬市場的草棚已經搭建數年,上面鋪上的乾草已經腐朽,加之冬日天乾物燥,遇火即燃,士兵們才站起身,四周已經形成了一火圈。
集市中晚上沒有人守衛,更不要說找水滅火,而那些在地上曬乾的馬糞、牛糞,還有脫落的皮毛,都是易燃之物,根本來不及救火。
“撤,快撤出去!”漫天大火,熱浪滾滾,劉朝臉色陰沉,但也無可奈何,還是先保命要緊。
“啊——”
就在此時,衝在最前面的幾名士兵慘叫着倒地,胸口扎着幾支羽箭,集市的門口就在一道火牆對面,卻有箭矢不斷飛進來。
“什……什麼人?”劉朝腳下一陣踉蹌,一顆心沉到了谷底,聲音在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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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大事不不不不……不好了——”
正往前走的張昌臉色大變,驚懼地轉過頭來,卻看到劉朝已經雙腿發軟,跪倒在地上,不由愣住了。
集市中的士兵胡亂奔走,卻始終衝不出去,而火勢也越來越大,隨着一排排草棚起火,可以站立的地方也越來越小。
火光搖曳着,隱約能看到熱浪對面不斷扭動的人影,彷彿鬼魅一般,冷漠地注視着這些亂軍,他們本就未經訓練,此刻各自逃命,毫無戰鬥之力。
“爲什麼,爲什麼?”劉朝趴在地上,絕望地看着四周不斷靠近的火光,膝蓋之下就跪着一泡牛糞,卻也無法挪動半步,死亡的威脅讓他全身脫力。張昌見劉朝已經癱軟,也不顧上他了,自己帶着家丁四處奔走,他在成都長大,對這個集市還算熟悉,但幾處出口不但有大火熊熊,還有弓箭手在外面壓制,根本沒有任
何生路。
此時的草棚外面,輔匡正帶領着三千守軍站立在外面,除了弓箭手死死盯住出口之外,後面還有步兵嚴陣以待,一旦叛軍衝出來,迎接他們的將是冷漠的屠殺。
但輔匡顯然多慮了,火勢越來越大,照得站在百步外的人都臉上火辣辣的疼,卻始終不見一人衝出火海,只聽到接連不斷的淒厲慘叫聲。
“癡心妄想,膽敢與燕王作對,真是不知道死活!”看着那一團沖天大火,輔匡不禁搖頭自語,劉朝和那兩千士兵,果然如劉封所料,毫無戒備地進入了集市,如今被一把大火燒盡,明日只剩一片黑灰,屍骨無存,可嘆他
們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兵不血刃便輕易解決了兩千人,將城內叛軍一網打盡,幾乎毫無疏漏,這等算計,饒是輔匡是執行者,也覺得背後一陣發涼,不由看向了不遠處的城門方向,劉封和劉循
早已經到了城門口。
集市上的大火,不但整個成都城都能看到,甚至在城牆之外,也能看到半空中閃爍的火光,彷彿一片黑洞被突然撕裂一般。
此時的劉封,正負手站立在角樓之上,淡漠地看着西城外的情況,東門外劉永也跟發了瘋一般的發動攻擊,甚至有人已經衝過了護城河,但數量太少,沒有任何威脅。
“時機差不多了,馬上開城!”火光搖曳着,劉封向身後的劉循吩咐道。
“是!”劉循抱拳領命而去,城上的軲轆也開始緩緩而動,吊橋已經開始下降。
就在此時,護城河對面的草叢中,隱約有黑影閃動,劉封不禁撇嘴一笑,如此雕蟲小技,也敢圖謀皇位,真是天大的笑話。
陸公公的心機不可謂不深,甚至他的計劃也出人意料,但眼界決定了他的見識,說到底,陸公公的身份還只是一個家丁而已,不懂大局,更不識時局。
這個時代,在普通百姓的眼裡,皇帝就是天,陸公公他們也同樣如此,以爲只要劉永登基,所有人都必須聽從號令,無上的皇權可以幫他們擺平後續的一切。
心思深沉,但想得也未免太簡單了一些,如果陸公公有諸葛亮一般的眼光和遠見,此人必定是一位出色的謀略家,但眼界限制,頂多也就是工於心計之人而已。從陸公公的角度來講,爲了報王家之恩,一生都在與強大的官府對峙,如果真能讓劉崎上位,不失爲一名義士,與荊軻之流比肩,但他的作爲,卻未免有些下作,擺不上
檯面,大勢所趨之下,只能算是一名跳樑小醜了。
轟隆隆——就在此時,西城門緩緩地打開,吊橋早已降下,搭在了護城河上,劉循帶領兵馬魚貫而出,單人打馬走上吊橋,大聲道:“我是劉循,劉果賢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