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領軍來到洛陽,轉眼已過去旬月。
自從在蔡琰寢宮與貂蟬相見,貂蟬幾乎每日都會來到王府。起先她還只是藉着與蔡琰探討琴律的由頭,到了後來,竟是直接探訪劉辯。
最初一段時日,貂蟬來到王府,劉辯總會刻意的避開她。經過一些天,劉辯發現貂蟬與他相見時,神態很是坦然,只是會談些在長安城內受他照料的往事,從未提及當日離別時的那番誓言,心內便也坦然了幾分。
時光荏苒,一轉眼,初秋已過,金秋悄悄的伸出觸手,撫摸着大地。
秋風掠過田間地頭,輕輕搖曳着成片成片金燦燦的穀子。飽滿的穀穗壓彎了莖稈,穀子隨風擺動,發出陣陣“沙沙”的輕響,就猶如一片片正涌動着的金色浪濤。
農夫們赤着腳,只穿着深衣,裸露着健壯的小腿,在田地間揮舞起鐮刀,收割着他們一整年的辛勞。
眼見日頭上了半中天,許多婦人抱着盛了飯食的陶罐,彼此說笑着自小村趕往田地間,給她們家正勞作的男人送去午餐。
一騎快馬從遠處疾馳而來,驚起了樹梢上的鳥兒。一羣羣被驚着了的鳥雀,撲騰着翅膀,發出“吱吱喳喳”的驚叫,躥上了藍天。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田間祥和的豐收畫卷,給這份自然的寧靜,帶來了幾分壓抑。
懷中捧着陶罐的婦人們,閃身撤到路邊,眼看着那匹快馬從身前躥過。正在田間忙碌着的人們,也都直起了腰,遠遠的眺望着一名洛陽軍騎兵策馬遠去。
騎在馬背上的,是個頭盔上沒有紅纓子的洛陽軍偏營騎兵。他胯下的戰馬,雖說也是北方馬種,卻要比主力的戰馬腳程差了許多。
自河東郡出發,他曉行夜宿,一路上人馬不歇,尚未到達洛陽,胯下那匹戰馬已是口噴白汽,顯是體力有些不支了。
從洛陽郊外穿過,遠遠的已能望見高聳的城牆。馬背上的騎兵雙腿朝馬腹上用力一夾,揚起馬鞭,虛空裡甩了一下,在馬鞭發出“啪”一聲脆響的同時,他還大喝了一聲“駕!”
戰馬加快了些速度,可馬匹終究也是有體能極限,連續奔馳了數百里,這匹馬種本就低劣的戰馬,已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勉強加速,也只是拼着最後一口氣的迴光返照而已。
眼見離洛陽城只有百餘步,戰馬突然悲鳴一聲,兩條前腿一軟,翻了個跟頭,朝前栽了出去。
馬背上的騎兵猝不及防下,整個人被戰馬給甩了出去。他的身體凌空翻轉了幾圈,當戰馬那沉重的軀體重重摔倒在地,掀起一股煙塵時,他也面部朝下,四腿八叉的栽了個結實。
這一下摔的可是不輕,若不是戴着頭盔,恐怕他的腦袋已是被堅硬的地面撞成了個爛西瓜。
渾身的骨頭都好似被摔的散了架,騎兵強撐着擡起頭,一條殷紅的血跡從他的腦門上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一片赤紅。
兩隻手臂微微哆嗦着,硬撐着站了起來,他先是雙腿打着顫,搖搖晃晃的在原處站了片刻,待到感覺稍好一些,才踉蹌着朝城門跑去。
守衛城門的兵士見一個渾身是血的洛陽軍士兵跑了過來,其中倆人趕忙迎了上去。
見有同伴迎面來了,那騎兵終於卸下了強撐着奔跑的最後一絲力氣,一頭摔倒在地上。
“兄弟,兄弟!”兩名迎上來的洛陽軍趕忙上前,其中一人抱着那騎兵的頸子,大聲的呼喚着他。
“快……快給殿下……”聽得有人呼喚,騎兵幽幽的醒轉過來,將手放在胸口,好似想要掏出什麼,可他渾身的力氣已經耗盡,話沒說完,又昏迷了過去。
“快來人!”見騎兵昏了過去,扶着他頸子的那名洛陽軍扭頭朝着城門口大喊了一嗓子。
另一名兵士則將手伸進那騎兵的衣領,從裡面摸出了一隻圓圓的竹筒,掉頭朝着城內跑去。
一炷香之後,洛陽王府後園,管青與柳奴的住處。
劉辯端坐於前廳中,他的手裡捏着一張剛從河東送來的戰報。
袁熙與賈詡回到冀州,賈詡憑着三寸不爛之舌和袁熙的暗中幫助,並沒有耗費多少周章,便說服了袁紹出兵進攻公孫瓚。可袁紹出兵之前,劉虞已是兵敗被殺。
如同劉辯當日預料一樣,公孫瓚聯合了黑山黃巾,意圖左右夾擊,攻破袁紹。那騎兵送來的,正是關於冀州一帶的戰報。
“殿下!”捏着那份戰報,劉辯正微微蹙着眉頭,尋思着該如何進退,一旁的管青小聲喚了他一下,面上帶着些許擔憂的望着他問道:“怎了?”
聽得管青喚他,劉辯伸手將戰報遞給了她,對她說道:“袁紹已然起兵,向公孫瓚宣戰。可劉虞卻是早兵敗身亡,如今公孫瓚與黑山黃巾前後夾擊,以冀州一地之力,恐難應付!”
“殿下以爲如何?”接過劉辯遞來的戰報,管青簡單瀏覽了一遍,嬌俏的小眉頭也微微蹙起,對劉辯說道:“眼下正值秋收,殿下出兵,恐屬地兵力空虛。”
“這倒不妨!”劉辯搖了搖頭,凝視着管青,對她說道:“只是過幾日去卑便會來到洛陽,接回柳奴……”
劉辯正說着話,先前跑去後園玩耍,剛剛滿面笑容走進前廳的柳奴,將他的話聽了個真切。
當劉辯說出去卑要接她返回匈奴時,柳奴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愕然之下,她的手無意識的鬆了開,手中捧着的那把秋菊,也掉落在了地上。
聽到腳步聲,扭頭看向進入廳內、正呆愣在那裡的柳奴。見她驚的連手中秋菊都落了地,劉辯以爲她是聽到即將返回匈奴的消息,而激動的失了態。嘴角牽起一抹微笑,朝柳奴走了過去。
“居次可是得知去卑要來,心內欣喜莫名?竟是連這上好的花兒,都落了地。”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捧秋菊,劉辯將花兒湊到鼻子上,深深的嗅了嗅,微微笑着說道:“秋菊雖美,可惜香味不足。若是到了春天,百花齊放……”
“我不走!”劉辯正感嘆着秋菊不夠芬芳,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的柳奴突然向他咆哮了起來:“若是殿下要本居次離開洛陽,本居次唯有一死……”
“怎了這是?”完全沒想到柳奴會有這種反應,劉辯眨巴了兩下眼睛,先是有些茫然的回頭望了管青一眼,隨後又轉過臉,凝視着小臉通紅,已是滿面憤怒的柳奴。
與劉辯四目相對,柳奴緊緊的擰着嬌俏的眉頭,過了片刻,才重重的哼了一聲,快步走進了內室。
“她這是怎了?”眼看着柳奴氣沖沖的跑進了內室,劉辯扭頭望向管青,很是不解的咕噥了一句。
“殿下果真不曉得女兒家心事!”管青微微一笑,雙眼彎成了月牙兒,回頭望着內室門口掛着的珠簾,幽幽的說道:“居次對殿下已是芳心暗許許久……”
話說到最後,管青的語氣中透出了幾分悽楚,彎成月牙兒的眼睛也恢復了正常,面色中竟浮現起了一絲紅暈。
“青兒……”從管青話中聽出了別樣的意味,劉辯走到她身前,輕輕將他攬進了懷中。
“殿下!”二人正相擁着,一名婢女快步進了廳內,向二人福了一福說道:“門外一名軍士說有要事稟報!”
“喚他進來!”看了那婢女一眼,劉辯放開了摟着管青的雙臂,向婢女吩咐了一句。
婢女應了一聲,退出了前廳。不過片刻光景,一名羽林衛跨步進了廳內,雙手捧着一隻竹筒,半跪在地上,對劉辯說道:“啓稟殿下,河東來了第二道急報!”
“呈上來!”朝那羽林衛虛擡了一下手,劉辯向他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將竹筒高高捧過頭頂,羽林衛躬着身子到了劉辯近前,待到劉辯伸手拿過竹筒,他又抱拳向劉辯行了一禮,這才倒退了兩步,隨後轉過身,快步出了管青住處的房門。
從竹筒中抽出軍報,劉辯將那張並不算很大的紙展開,細細瀏覽了一遍上面的內容。
當他看完這份軍報,立刻便變了臉色,向屋外喊了聲:“來人!”
一名跟隨劉辯來到此處,一直守候在屋外的羽林衛聽到他的喊聲,趕忙進了廳中,抱拳立於臨門的地方。
“快去請軍師及衆位將軍到前廳議事!”手中捏着那份軍報,劉辯向那羽林衛吩咐了一句,待到羽林衛應了一聲,正要退出去,他接着又說道:“還有,把呂布及張遼、高順也請來!”
“諾!”那羽林衛再次應了一聲,這才退出了房門。
“青兒,你也換上戎裝,隨本王去前廳議事!”待到羽林衛離去,劉辯又向管青吩咐了一句。
“諾!”劉辯說話時,神色很是凝重,雖不曉得他手中那份軍報說了些甚麼,管青卻是能看出事情很是緊急,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心急火燎的召集衆將,於是趕忙應了一聲,快步進了內室。
進了內室,管青看到柳奴正躺在鋪蓋上,一雙玉臂枕在腦後,大眼睛無神的凝望着天花板,兩道淚痕早是順着她的眼角滑落在了鋪蓋上。
看了柳奴一眼,管青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走到鎧甲架前,拿起那套已經許久沒有穿過的鎧甲,將它套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