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內的燭臺上,點着八根白燭,白燭的火光將並不算很大的帥帳映照的一片通亮。
帳內矮桌後跪坐着一位年約四旬的中年將軍。這中年將軍身量很高,雖是跪坐於矮桌後,卻也和尋常人站着差不了多少。
“父親!”入了帥帳,年輕將軍雙手抱拳,深深躬下身子,向那中年將軍招呼了一聲。
隨着白燭上火苗的躥動,鋪滿帳內的燭光在微微顫動着。燭光映照在年輕將軍的臉上,他那張先前於昏蒙中看不真切的臉龐,此時變的清晰了許多。
年輕將軍的眉毛又濃又重,臉頰如同刀削般平整,使得他給人一種剛毅且勇武的感覺。
雖說面相剛毅,可年輕將軍的皮膚卻很是光潔。從他的皮膚和那雙尚且清澈的眸子能看出,他絕對不會超過十七歲。
進入帳內的年輕將軍不是別個,正是年紀輕輕便威震西涼的馬超。不消說,跪坐于帥帳之內的中年將軍,便是他的父親馬騰。
“孟起我兒,坐!”帳簾掀開,馬超剛招呼了馬騰一聲,正翻看着一本殘舊老書的馬騰就擡起頭來,朝他微微一笑,招呼了他一聲。
“謝父親!”抱拳躬身,向馬騰謝了一句,馬超跨步走到一旁,在側手的一張草蓆上坐下,扭頭望向馬騰。
“爲父蒙朝廷眷顧,駐軍於郿。”待到馬超坐下,馬騰將手中的書放在桌案上,雙手按着書,對馬超說道:“而今李傕、郭汜禍亂朝綱,我等生爲漢臣,理當爲朝廷效力,只是……”
馬騰話說了一半就止住了話頭,擡眼看着馬超,臉上流露出一絲略帶着幾許爲難的神色。
“長安城池高險,我軍駐於城外,日久必定糧草不濟!”見馬騰臉上現出爲難,馬超微微蹙起眉頭,接口說道:“父親何不暫且率軍退回郿地,由那李傕、郭汜爭鬥,待到他們疲累,再做計較不遲?”
“我等倒是等得!”手按在那本破舊的書上,馬騰緊蹙着眉頭,緩緩的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對馬超說道:“可是陛下尚在二賊之手,陛下如何等得?”
從馬騰的神色中,馬超看出他應是已有了決斷,垂下眼瞼,略微沉吟了一下,對馬騰說道:“父親若有計較,只管告知孩兒,孩兒縱當萬死,定當促成父親決斷!”
“我有孟起,何懼二賊!”馬超的話音才落,馬騰就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馬超身前,將他攙起,爺兒倆相互把持着手臂,馬騰對馬超說道:“長安城內,賊兵勢大,若那李傕、郭汜止息干戈,領軍出城與我等廝殺,我軍恐怕也並非對手……”
話說到此處,馬騰略微沉吟了一下,接着對馬超說道:“原本爲父打算前往洛陽,請洛陽王出兵相助,可如今洛陽王身在幽州,正忙於征討公孫瓚,定是無暇西顧。眼下可求助之人,唯有淮南袁術與兗州曹操……”
“父親是要……”馬騰提及兗州曹操與淮南袁術,馬超臉上現出一絲疑惑對馬騰說道:“不久前孫策爲向袁術借兵,獻出當日孫堅從枯井中所得傳國玉璽,袁術恐怕早有不臣之心……兗州曹操,如今倒是忠心漢室,只是他麾下兵強馬壯,請其前來助戰,一旦陡生變故,恐怕我等難以匹敵……”
“爲父也是擔心!”放開扶着馬超手臂的雙手,馬騰嘆了一聲,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後,面朝跳動着火焰的白燭,過了好一會才說道:“袁術狼子野心,恐不可用。我兒可去兗州,請曹公發兵,若真個出了變故,我等護着陛下返回西涼便是!”
“孩兒明日一早,便前往兗州!”低下頭略微沉吟了片刻,馬超雙手抱拳,應了一句。
此時幽州境內洛陽軍大營中。
劉辯與龐統並肩站在軍營的空地上,倆人面朝的方向並非漁陽所在的東方,而是長安所在的西南方。
“殿下可是擔憂馬騰將當今陛下帶至洛陽?”略帶着幾許寒意的晚風從二人身旁掠過,撩起了劉辯鬢角的髮梢,就在他神色中帶着幾許凝重,望着西南方的時候,站在一旁的龐統小聲向他問了一句。
“軍師以爲此事該當如何?”緊蹙着眉頭,凝望着長安方向,劉辯沉默了好一會,才向龐統問了一句。
“長安城內,李傕、郭汜相互攻伐,城外馬騰虎視眈眈。可那馬騰若論武力,恐非李傕、郭汜二人對手。一旦他劫奪陛下,定是欲要返回西涼,可李傕、郭汜又如何會任由他帶同陛下離去?前往洛陽,尋求殿下庇護,恐怕是馬騰與陛下唯一的出路!”低垂下眼瞼,龐統並沒有與劉辯視線相對,而是望着身前的地面,語氣中帶着少許爲難的說道:“殿下恐怕是要在兩害之間任擇其一了!”
“此話怎解?”扭頭望着龐統,劉辯臉上的神情越發迷茫,向龐統問道:“何爲兩害?”
“其一,任由當今陛下進駐洛陽,殿下所爲者,均爲他人做嫁衣!將來殿下領軍討伐各路叛逆,而陛下卻坐享其成,待到天下一統,再對殿下施以毒手!”擡起頭,與劉辯視線相對,龐統面色很是凝重的說道:“其二,扶持一方豪雄,由豪雄劫奪陛下,可解當下之急,只是將來……”
“如何扶持豪雄,軍師但說無妨!”龐統再次止住話頭,劉辯趕忙對他說道:“只要能解當前危急,日後之事,日後再做計較不遲!”
“請曹操發兵長安,凡兗州軍所過之處,洛陽軍給予一應補給!”臉上閃過了一抹遲疑,龐統對劉辯說道:“曹操眼下尚且忠於大漢,殿下請他出兵,且又是援救當今陛下,他定然會興起兗州兵馬抵近長安。只是此人有梟雄之相,當今陛下懦弱,恐怕鎮不得他,殿下此舉,也是爲曹操日後挾天子以令諸侯埋下隱憂!”
“何人前去穩妥?”聽了龐統的分析之後,劉辯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追問了一句。
“賈詡眼下正在信都,殿下可着人前去傳令!”從劉辯的語氣中,龐統聽出他已是做了決斷,趕忙抱拳躬身對他說道:“以賈詡之能,殿下只須讓他前往兗州,懇請曹操出兵,他定是瞭然該如何說服曹操!”
“來人!”龐統的話音剛落,劉辯就扭過頭,向身後不遠處站着的幾名親兵喊了一聲。
一名親兵聽到喊聲,趕忙跑了過來,抱拳躬身立於劉辯身後。
“你即刻出發,星夜兼程趕往信都!”扭頭看着那親兵,劉辯擡手朝他指着,對他說道:“告訴賈詡,要他立刻前往兗州,請曹操出兵長安,從李傕、郭汜手中將陛下救出!”
“諾!”雙手抱拳,親兵躬身應了一句,顧不得眼下已是快要進入深夜,轉身朝大軍拴戰馬的地方跑了過去。
沒過多久,劉辯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騎快馬如同風兒一般衝出了軍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自從命人傳令賈詡,要他趕往兗州說服曹操出兵,以後的十數日裡,劉辯領着洛陽軍,一路攻城拔寨,幾乎沒有遇見多少像樣的抵抗,便佔據了幽州西南部的數座城池。
洛陽軍朝着幽州腹地推進,得了劉辯命令,離開信都星夜兼程趕往兗州的賈詡,已是到了濮陽城外。
得知賈詡到了濮陽,曹操不敢怠慢,趕忙親自前往城外迎接。
剛到濮陽城外,賈詡就看到在城門兩側,兩支穿着深藍色戰袍、衣甲鮮亮的兗州軍,早已列起了迎接貴賓的方陣。
兩支方陣中間,穿着一身寶藍色華服的曹操,帶同一衆兗州的謀士、武將,正等在城門口。
見賈詡由一隊騎着高頭大馬,身上大紅戰袍如同燃燒烈火般的洛陽軍騎兵護送着向城門緩緩行來,曹操領着一衆兗州官員,趕忙迎了上來。
“中郎遠道而來,實乃兗州大幸!”快步走到賈詡馬前,曹操雙手抱拳,朝還騎在馬背上的賈詡深深一揖,先是給賈詡行了一禮,隨後問道:“洛陽王殿下如今安好?”
曹操畢竟是佔據了兗州、河內一帶的諸侯,他行了如此大禮,賈詡也不敢託大,趕忙翻身跳下馬背,抱着雙手,向曹操深深一躬回了一禮,待到起身之時,對曹操說道:“殿下安好,若是殿下知曉明公如此掛念,心內定是大安!”
“殿下討伐公孫瓚,某本欲領軍同徵,無奈志才中道崩殂,令某痛失臂膀,軍中之事無人主持,方延擱了正事!”放下雙手,曹操起先臉上帶着笑意,說到戲志才之時,神色中又流露出了無盡的悲慼,嘆了一聲之後,才上前攙住賈詡的胳膊,另一隻手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某已命人備辦酒宴,中郎請隨某等入城飲宴!”
“多謝明公!”被曹操攙着,賈詡向曹操道了聲謝,與曹操並肩朝城門走去。
隨同曹操出城的衆官員,緊跟在二人身後,進入了濮陽城內。
進了濮陽,賈詡發現,城內街道兩側,每隔兩三步,便會有一名衣甲鮮明的兗州軍兵士,手持兵刃,立於路旁。
在路旁的兗州軍身後,許多城內百姓都伸長了頸子,張望着正沿街道行進的曹操等人。
許多地方的百姓對官員和軍隊有着一種難以消弭的懼怕,出門觀看官員儀仗的場面,賈詡在信都也不曾見過,只是跟着劉辯進入洛陽時,纔有機會得以目睹。
只是目睹瞭如此場面,賈詡便曉得,曹操在兗州一帶,已是深得人心,不禁在心內也暗暗替劉辯做出的決斷擔憂了起來。
攙着賈詡,曹操看出他神色中現出了幾分擔憂,嘴角牽着淡然的笑容,向他問道:“中郎由信都來到兗州,想必是有要事尋某,不知所爲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