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一個沒站穩,撂倒在泥水裡。
碩大的屁股坐在泥濘中,濺起了一蓬黃橙橙的泥漿。
站在帳簾處的郭嘉,見夏侯惇摔倒在地上,趕忙跑出了帳篷,將夏侯惇攙扶了起來。
“末將見了軍師,心內頗爲激動,竟是連腳都站不穩了!”大雨中,被郭嘉攙扶了起來,滿身泥水的夏侯惇很是尷尬的自嘲了一句。
“外面雨大,夏侯將軍快進帳內!”夏侯惇冒着雨前來尋找郭嘉,路上早就淋了個渾身透溼,郭嘉將他攙了起來,連忙請他進入帳內說話。
雖說只是跑出去扶了一下夏侯惇,郭嘉身上的衣衫還是被淋了個透溼。
進了帳篷,郭嘉向親兵吩咐了一句,要親兵爲二人取來乾爽一衫。
親兵在郭嘉帳內的箱籠裡翻找了一番,取出了兩件衣衫。
郭嘉先是挑了一件相對寬大的衣服,遞到夏侯惇面前,對夏侯惇說道:“夏侯將軍,某的衣衫,將軍穿着定是小些,也強如穿着溼衣,還請將軍換下。”
向郭嘉謝了一聲,夏侯惇接過郭嘉遞來的衣衫,也不與郭嘉客套,就在帳內卸下鎧甲,換了起來。
取過另外一件衣衫,郭嘉也將溼透的衣服換了,待到換好衣服,二人才分賓主坐下。
郭嘉乃是文人,與武將出身的夏侯惇相比,身材自是瘦弱了許多。
穿着郭嘉的衣衫,夏侯惇只覺着渾身被綁縛的都是有些不舒服,不過與潮溼的衣服相比,卻是好了許多。
“夏侯將軍冒雨前來,可是有緊要事體?”待到二人坐妥,郭嘉才向夏侯惇問了一句。
“軍師!”抱拳朝郭嘉拱了拱,夏侯惇向他問道:“劉備已然捨棄青州向南逃竄,末將只是不曉得,軍師因何不趁勝追擊,而是要將大軍駐紮在雨地之中?”
“此處離城池頗遠。”夏侯惇的話音才落,郭嘉就對他說道:“青州一地,方穩未久,若我大軍蟄伏於城池之內,各城彼此難以策應,一旦有事,恐無力即時鎮壓。”
“至於那劉備,乃是有野心之人!”擡眼看着夏侯惇,郭嘉嘴角微微牽起一抹笑意,對他說道:“劉備向來以中山靖王子孫自居,所圖不過天下英雄承認其乃爲漢室血脈而已。此人野心巨大,久遠必爲漢室禍患。曹公匡扶漢室,早晚要將劉備剷除,只是眼下時機未到。”
郭嘉說出眼下尚未到剷除劉備的時機,夏侯惇一臉茫然,很是不解的看着他。
身爲武將,尋常來說,是極難對文人出身的謀士信服。可此時的夏侯惇,對郭嘉卻是有着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
不爲其他,只因郭嘉同他一起領兵,不過短短十數天,便將整個青州收於囊中。
若是以往,曹操大軍即便強於劉備,劉備麾下有着關羽、張飛二位猛將,想要攻破他,等閒也不是十分容易。
“這麼說,軍師沒打算追擊劉備?”遲疑了片刻,夏侯惇微微蹙起眉頭,向郭嘉追問道:“若是回到許昌,曹公問將起來,我二人該當如何迴應?”
“將軍莫憂!”擡手朝夏侯惇擺了擺,郭嘉滿臉自信的對夏侯惇說道:“徐州一帶,陶謙雖是孱弱,絕非明公敵手,可明公貿然出兵攻伐徐州,於情理之中也是說不過去。劉備乃是世之梟雄,早有圖謀中原之心,此番前往徐州,必定將徐州哭入他的手中。”
“哭入手中……”郭嘉剛說出這幾個字,夏侯惇就笑着搖了搖頭,一臉鄙夷的說道:“天下英雄,多有立世之道,唯有這劉備,江山倒是得的容易。”
滿臉笑容看着夏侯惇,郭嘉搖了搖頭,朝夏侯惇擺了擺手,對他說道:“夏侯將軍可莫要輕視了劉備,會哭也是他的本事,能哭出江山,誰又敢說他不是一方豪雄?”
“軍師說的是!”郭嘉如此說了,夏侯惇便斂起了笑容,正色望着郭嘉,向他問道:“既然那劉備必定除去,軍師又因何不領軍追擊?”
“方纔某已說過,劉備到了徐州,必定會將陶謙的徐州誆騙去。”嘴角保持着一抹淡然的笑意,郭嘉對夏侯惇說道:“屆時明公便有出兵討伐徐州的理由,以劉備軍力,欲要攔阻明公,恐怕不可得!”
“原來軍師早有料斷!”聽了郭嘉的一番話,夏侯惇站起身,抱拳朝郭嘉拱着,對郭嘉說道:“倒是末將唐突了。”
仰臉望着夏侯惇,郭嘉朝他虛按了兩下手,接着對他說道:“夏侯將軍且請坐,除劉備會得徐州之外,呂布也已是到了徐州。”
“呂布!”提及呂布,夏侯惇冷冷一哼,更是鄙夷的說道:“三姓家奴,而今如同喪家之犬,何足掛齒?”
“呂布不足掛齒,可洛陽王卻是不可不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剛落座的夏侯惇,郭嘉對夏侯惇說道:“若某未有料錯,洛陽王定會給那呂布扶持,要他與劉備爭奪徐州。”
郭嘉的一番分析,直把夏侯惇給說的雲裡霧裡。
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擡起一隻手用力的撓了撓腦袋,才向郭嘉說道:“軍師一番話,倒是把末將給說的糊塗了。那洛陽王早先扶持劉備,因何又會扶持呂布?且呂布先前纔在洛陽攪鬧一場,洛陽王……”
“此,正是洛陽王精明之處!”說着話,郭嘉站起身,走到帳簾處,掀開帳簾,望着外面的傾盆大雨,對還跪坐在帳內的夏侯惇說道:“扶持劉備,爲的便是要借明公之手,將劉備抹去。而扶持呂布,卻是要將徐州一帶攪亂,藉助呂布神勇,使得明公難以插手徐州之事。”
郭嘉不解釋還好,他越解釋,夏侯惇越是一頭的霧水。
要說夏侯惇,領軍打仗、排兵佈陣,絕對不是凡手。即便是讓他用些詭計突襲,對他來說,也算不得難事。
可一旦要他分析各方利弊,權衡大局,他就會變得滿腦子漿糊,根本不可能理出個頭緒。
望着帳簾外的大雨,郭嘉眼睛微微眯縫着,沉默了半晌,纔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今年中原這場大雨,恐會使得多出河道決堤,百姓流離失所,農田顆粒無收……”
“軍師理那百姓作甚!”郭嘉提起大雨會使得百姓流離失所,夏侯惇便接口說道:“打仗,要的還是兵士武勇,百姓不過是平白的折損糧草罷了。”
“若無百姓,何來糧草。”放下帳簾,郭嘉轉過身,笑着對夏侯惇說道:“無論如何,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呃!”夏侯惇愣了愣,眨巴了兩下眼,才抱拳朝郭嘉拱了拱,對郭嘉說道:“末將唐突了!”
郭嘉和夏侯惇將大軍駐紮在青州與兗州的交界處,此時的徐州邊界,卻有着一支軍隊,正緩慢朝着徐州推進。
這支軍隊的將士,一個個身上衣甲殘破,每個人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點敲打在隊伍中的每一個人身上,所有人的衣衫、鎧甲都已是一片潮溼。
有些兵士身上的牛皮甲,甚至在水的浸泡下開始發漲鬆軟。
牛皮吸附了水,變得異常沉重,身上套着牛皮甲的兵士們,每行進一步,都很是艱難。
甚至有些兵士,實在走不動道了,就把牛皮甲脫下,丟棄在路上,只是穿着已經溼透了的戰衣,跟着隊伍艱難前進。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騎着一匹黃驄馬的劉備。
與當日在洛陽相比,此時的劉備更加落魄和狼狽。
他渾身的衣衫早已溼透,雨水浸透了他的頭髮,順着他的臉頰向下流淌。
騎着戰馬,在戰馬上顛簸着,劉備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大哥,我等好似受了那洛陽王的欺!”與劉備並騎行進着,關羽扭頭看着狼狽不堪的劉備,對他說道:“讓我等奪取青州,一不給糧,二不給兵,我等爲曹賊攻伐,竟是也不調撥半個兵卒前來助陣。”
“唉!”聽了關羽的一番話,劉備長長的嘆了一聲,對關羽說道:“我等敗的太快!曹賊藉着大雨,突襲平原,一天之內平原城便被曹賊攻破。無有糧草、將士們也無處可歇息待戰,整日要泡在大雨之中,能撐得十多天,已是多虧二位賢弟了。”
“虧得當日送了洛陽王一副美女字畫!”走在劉備另一側的張飛,在聽到關羽和劉備的對話後,也是撇了撇嘴,黑臉上露出一抹不忿,對劉備說道:“本以爲洛陽王會給大哥扶持,未想到,竟是要我等連平原都給丟了……”
“洛陽王並不承認大哥乃是漢室宗族!”關羽緊緊的擰着眉頭,輕嘆了一聲,對劉備說道:“眼下我等恐怕唯有投靠陶謙,且尋一處安身所在再說。”
“嗯!”劉備點了下頭,並沒有說話,一雙眸子死死的凝視着徐州城所在的方向,好似在沉思着什麼。
雨越下越急,這支隊伍的行進速度卻絲毫沒有半點加快,所有的兵士都拖拽着殘破的兵刃,在雨中如同蝸牛一般的蠕動着,甚至有好些人,產生了想要席地坐在水窩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