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夜風吹拂進來,堂上的燭光明明滅滅。輕紗飄動,暗影中彷彿隱藏着無數鬼魅。蔡瑁盯着兒子在陰暗中顯得格外陰森的臉龐,咬牙問道:“你說許多人都想把劉琮除掉?果有其事?都有何人,跟你說過這種話?”
蔡興一時摸不準父親的想法,不過即便蔡瑁不問,他也是要說的:“劉琮這兩年是收攏了一些人心,可也得罪了不少人!旁的不說,州牧官署中,便有許多人對他很是不滿。阿翁!兒子不信您就沒聽人抱怨過!他自去了南陽,招攬的都是些什麼人?外地來的流民罷了,那王粲、裴潛哪一個是荊州人氏?甘寧、徐庶也是外來的吧?更不用說賈詡、張繡等人。”
不得不說,這話讓蔡瑁想起的確有人暗中抱怨過劉琮,有自己的下屬,也有荊州本地的世家豪強。抱怨的內容不一而足,有的恨劉琮搞什麼南陽新政,使得家中沒了蔭戶。還有的因家族在南陽的分支犯事被劉琮嚴懲,從而心生恨意。以前蔡瑁還不覺得,這時候想起來,才發現果然有不少人。
見蔡瑁沉默不語,蔡興又接着道:“之前姑丈與阿翁、蒯氏等世家共治荊州時,各家勢力還算平衡,可這劉琮冒出來之後,您再看看現在!水軍是他提拔的甘寧把持,張允亦是受其矇蔽。黃射、文岱以爲攀上了高枝,此番兒子去柴桑,覺得與他們疏遠許多。步軍就更不用說了,自從滅了張羨,現在哪一方郡兵有超過萬人的?領兵的大將,如今還有幾個是咱們荊州人?”
蔡瑁悚然一驚,這個問題他以前並沒有意識到,在他看來,聽二姐的話與劉琮搞好關係,蔡家富貴便可無憂了。至於實權……想不到竟然已失去了大半!
“阿翁!”蔡興壓低了聲音,話語中滿是蠱惑:“雖然咱們蔡家如今看着風光,可以後呢?若是哪天姑丈去世,您說是劉琦繼承侯爵,還是劉琮得任牧守?可不管他們兩個誰接任,您還會是鎮南將軍軍師嗎?以兒子來看,那劉琦定然爭不過劉琮,到時候劉琮成了鎮南將軍、荊州牧,您又當如何自處呢?”
蔡瑁眯着雙眼,目光有些猶疑,兒子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啊。可是……
屋子外的槐樹被夜風吹得嘩嘩響動,精美的燭臺上,一支燃盡的蠟燭忽然滅了,屋子內的光線,愈發昏暗。
也許是被這詭異的氣氛所激,蔡興此時的思維竟然極爲敏捷,他擦了擦嘴角,擡眼看着父親說道:“阿翁,您在荊州故舊部屬衆多,若登高一呼,當應者如雲!更何況您與曹公有舊,若能掌控荊州,想必曹公也會鼎力相助,到那時您大權獨攬,內有世家支持,外有強援相應,誰還敢違抗您的意願?”
話說到這個份上,蔡瑁也有些動心了。然而劉表畢竟統治荊州這麼幾年,聲望不是自己所能比擬的。萬一事不成,蔡家可就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見蔡瑁仍舊遲疑不決,蔡興眼珠一轉,又道:“阿翁若是礙於情分,也不必將姑丈怎樣。只要除掉了劉琮,難道曹公所做之事,咱們就行不得嗎?”
“興兒的意思是?”蔡瑁翻着眼皮瞥了眼兒子。
蔡興見父親態度鬆動,頓時兩眼放光,對蔡瑁說道:“只要將姑丈幽禁於府,對外稱姑丈病重,那劉琦和劉琮定然不疑有他,待他們趕回襄陽之後……”蔡興眼中閃過一道殺意,面目猙獰:“到時候阿翁兵權在握,跟隨劉琮的那些傢伙還能翻天不成?”
“可若是他們造反,又當如何?”蔡瑁脫口而出。
蔡興握拳道:“哼,姑丈仍是荊州牧,到時公文發出,看誰會跟他們造反?即便真的有人敢造反,阿翁還可以向曹公求援啊!何況現在江東孫策還想着報殺父之仇,黃祖老兒哪兒能抽得出身?”
之所以專門提起黃祖,是因爲黃祖與蔡瑁不和,若是有人造反的話,非他莫屬。
蔡瑁揪着下巴頦上的鬍鬚思忖片刻,沉聲說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阿翁!事不宜遲啊!”蔡興一聽立即出言反對道:“阿翁難道忘記衣帶詔之事?須知夜長夢多!”
蔡瑁一瞪眼:“你這毛糙性子,如何能成大事?且等等看吧……”
“萬萬不可啊!阿翁,如今城內並無多少南陽兵卒,咱們家的部曲足夠使用了!”蔡興好容易說動了父親,生怕他過一夜之後便忽然反悔,當下趁熱打鐵道:“明日兒子便帶他們入牧守府,只要控制了姑丈,大事可成!”
蔡瑁遲疑道:“也用不了多少人吧?若是動靜太大,反倒容易走漏了風聲,萬一被劉琮得知真相,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阿翁言之有理!依您來看,多少人合適?”蔡興連忙表示佩服,追問道。
“這樣吧,明日我親自領着你去,就說今日醉酒無狀,特地去給甄氏賠禮的,讓隨行的二十個精壯漢子,暗中準備兵刃,藏於禮盒之中。”蔡瑁沉吟半晌後,緩緩說道:“再準備兩百士卒,只等控制你姑丈之後,便讓他下令撤換守衛。以後的事情,等明日過後再說!”
蔡興聞言大喜,一咧嘴牽動嘴角傷口,卻仍然喜形於色地說道:“就是如此!要不要讓兒子去聯絡些可靠的人手,暗中預備?”
“可靠?哼,你那些狐朋狗友,哪一個是可靠的?”蔡瑁聽了冷哼一聲,說道:“不必多事,就按我說的去準備吧。隨行的人一定要忠心!不能選那些沒家裡人的。你明白嗎?”
“兒子明白!”蔡興興沖沖的應了一聲,起身便要出去準備行事,卻被蔡瑁喝道:“站住!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蔡興連忙又跪坐於地,擡頭望向蔡瑁問道:“父親還有什麼吩咐?”
“將這幾個人喚來,我親自與他們說!”怕蔡興行事不周,蔡瑁還是決定自己佈置,說了幾個人名之後,便放蔡興去準備禮盒、兵器等事。
這一夜蔡瑁直忙到子時才安排妥當,睡下之後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妻子張氏問起來,他只推說勞乏,並不告訴她實情。想到劉表這幾年來對自己還不錯,蔡瑁幾乎想就此罷手,然而再想想兒子說的那番話,他又覺得未嘗不可。如此折騰到夜半時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清晨,蔡瑁尚未起身,蔡興便趕到後院,在院子裡驢推磨似的繞着一棵大樹轉了好一會兒,纔看到父親神色肅然的踱步出來。
“阿翁!”蔡興迎上去行禮問候,心中暗自惴惴不安,看這樣子,難道父親反悔了不成?不,昨夜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斷不會在這時候反悔的。
“興兒,今日入城之後,便再無退路!”蔡瑁到底是一族之長,經過一夜思索,雖然還是決定做成此事,但到底考慮的要多一些了。倘若事有不成,那蔡家可就真的完了。
蔡興重重點頭,眼中兇光暴露:“大不了一死而已!今日若僥倖成功,荊州以後就是父親的了!”
他這種賭徒心態,其實還是遺傳自蔡瑁。
蔡瑁聽了,雙眼微微一眯。這何嘗不是自己的心聲?
入城之後蔡瑁領着蔡興便直奔牧守府而去,劉表得知來意後,心中的不快稍去了幾分。昨夜聽蔡氏說起侄兒酒醉後對甄氏無禮,讓劉表大爲光火,沒想到今天一早蔡瑁就帶着他來賠禮致歉,讓劉表覺得蔡瑁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任和親近。
雖然說是來向甄宓賠禮,但肯定不會當面致歉的。畢竟蔡興算是外男,見甄宓於禮不合。不過當劉表看到蔡瑁還鄭重其事的讓人擡着數個大大的禮盒,便覺得有些過了。
“興兒酒後失態,倒也沒什麼惡行。如何用得着這般?”劉表擺手道:“擡回去吧!都是自己家人,不用如此!”
蔡興緊着走了幾步到劉表面前,彎身弓腰,口中說道:“一定要的!”再擡起身子時,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擎在手中,猛地刺向劉表胸口!
這下變故突生,蔡瑁驚的目瞪口呆,蔡氏嚇的面無人色,而劉表壓根就沒有防備,雙手伸直本來要去扶蔡興起身的,卻不防被蔡興一刀刺入心口,張了張嘴,眼神中猶自不敢置信。
“將軍!”見劉表仰面倒地,蔡氏尖叫着撲了過去,卻哪兒還扶得住?反倒被身材高大的劉表帶着摔倒在地。
蔡瑁此時才反應過來,衝上前一巴掌抽在蔡興的臉上,怒喝道:“你瘋了不成!”
“哈哈!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阿翁!姑丈死了,您以後就是荊州牧了!”蔡興臉上浮腫,眼神卻說不出的狠辣癲狂,尖刀上鮮血滴答落在姑姑蔡氏的身上。
蔡氏擡起頭,怒視着蔡興,厲聲叫喊道:“來人啊!快把這瘋子殺了!”
“二姐!”蔡瑁對那些隨行的壯漢使個眼色,轉身對蔡氏說道:“別喊了!你若是想讓蔡家從此絕後,就喊吧!”
蔡氏茫然的看向自己的親弟弟,一時竟嚅囁着說不出話來。
這突如其來的慘事,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她想不通侄兒爲什麼會突然發瘋。
可是,弟弟的眼神卻爲何如此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