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孤城的李術心中頗爲焦急,在城下督戰的孫權也不比他輕鬆多少。但是孫權看上去卻非常鎮定,騎在戰馬之上望着城頭肅然而立,沒有一絲一毫慌亂的神色。
此次出兵,孫權所領的全是宗族部曲,任用將領,亦爲親近可靠的近臣,故此士卒捨命,將校奮勇,人人皆死戰向前。然而皖城這幾年雖屢遭戰火,城牆卻依然堅固,血戰至傍晚時分,傷亡近千士卒竟沒能攻下城頭。孫權見傷亡慘重,將士疲憊不堪,不得不下令鳴金收兵。
徐琨勸道:“今大軍突襲,兵發此地,術等必然倉皇無備,當一鼓作氣,定然可攻破此城。若收兵休整,則術軍亦得以查補缺漏,防範愈嚴,將更難攻克啊。”
孫權聽了覺得很有道理,當下便吩咐各部輪換,繼續強攻。他騎在戰馬上親自擂鼓,鼓點急促,催人奮進。
城上李術守軍先前見孫權軍撤下,都各自鬆了口氣。自晌午過後孫權所部攻城,守軍依仗城池高大,閉門死守,雖然傷亡不如孫權軍嚴重,但也守的頗爲艱苦。此時城頭上很多人都放鬆了警惕,或包紮傷口,或摸出乾糧咀嚼,只有少數人立在城垛上張望敵情。
“孫軍又攻來了!”有人在暮色中看到孫權軍扛着雲梯又向城下而來,頓時嘶聲喊叫,城頭上響起一陣驚訝聲,夾雜着刀槍相撞的脆響,不少人勉力支撐着站起身向城下望去,果然看到許多孫軍頂着盾牌,扛着雲梯衝到城下。
李越見狀,連忙下令:“快放箭!燃起火把!”
然而沒等守軍的弓箭手舉弓,就聽箭矢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緊接着便是箭矢射入人體時的“噗嗤”聲,城頭上頓時慘叫連連,有的士卒因站在垛口上,中箭之後雙腿一軟,翻身落下城頭。昏暗之中又見城下燃起無數火堆,守軍見狀連忙各自躲避,都知道這是敵軍要放火箭了。
果然,還沒等衆人藏身妥當,就見天空中忽然一亮,密集的火箭鋪天蓋地地從城下飛向城頭,熾熱的火焰在暮色中拖出一道明亮的光線,飛速墜落下來。有人避之不及,被火箭射中,箭頭上熊熊燃燒的火團頓時崩裂四散,引燃了那士卒的衣裳。他慌亂的撲打着,身上的火勢卻越燃越旺,掙扎中不辨方向,自女牆邊滾落城中。
李術在城樓上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禁愈發慌亂,連聲催促諸將:“快將人馬都調集到城上,千萬不可讓孫軍攻上來!”
諸將面面相覷,這城頭上地方有限,若是把士卒都調集上來,只怕轉身都困難,如何防備敵軍箭矢?
見李術此刻已經亂了方寸,主簿對諸將使個眼色,讓他們自去指揮各部防守,自己對李術說道:“太守還是先用些飯食吧。”
李術在攻城戰打響之後,便滴水未進。這會兒聽了主簿所言,也覺得口乾舌燥飢餓難忍。不過他喝了幾口熱湯之後,便又吃不下去了,一抹嘴對主簿問道:“那幾家人答應暗中傳遞消息,可爲何孫權領兵至此,卻一點風聲都無?”
“或許孫權已有所防範了吧。”主簿不太肯定的說道,耳聽城頭上殺聲震天,慘叫聲咒罵聲響成一團,他此時也顧不得許多,當下對李術說道:“孫軍攻城甚急,不若棄城而走,領兵去投劉荊州!”
李術皺眉道:“現在就走?是不是在等等看?皖城城池高大,我軍將士也不少,斷不至於連一天一夜都守不住吧?”
“就怕萬一堅守不住,到時候想走也走不脫了。”主簿有些着急的說道。
李術推開食盤,起身來到城樓敵臺前舉目四顧,見城頭數處火焰騰空,火光映射之下,將士們正與攀爬雲梯的孫軍殊死搏鬥,不由嘆道:“若是能守住皖城,還可待價而沽。可若是棄城而走,怎會受人重視?”
“話雖如此,倘若被孫權攻破城池……”主簿見李術轉過頭瞪着自己,便不敢再說下去了。
正在此時,城下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引得李術和主簿不由伸長了脖子,向下望去。
“不好,被孫軍登城了!”主簿眼尖,看到城頭上有數名孫軍將士躍上了城頭,不由心中一沉,吸了口涼氣。
李術見形勢危急,當下拔出腰間長劍,領着護衛下了城樓,趕去增援。此時城頭上飛矢如雨,雙方將士都在拼死搏殺,不時有人慘叫着摔下城頭。
尚未趕到那幾個孫軍登城之處,守軍已亂槍將其刺殺,僥倖未死的,也被逼着跳下城頭。李術見狀,長舒了一口氣,心頭卻猶自砰砰直跳。他本不是武將出身,拿着劍也只是做做樣子,但太守親自上陣還是讓守軍士氣大漲。
城下孫權見功虧一簣,卻面無表情。他雖然年輕,這些年卻隨着兄長孫策四處征戰,早已養成了沉穩如山的氣度。
“傳令,各部繼續強攻!弓箭手施放火箭,無令不得退卻,違者斬首示衆!”孫權舉起馬鞭遙遙指向城頭,沉聲下令。
這次出兵討伐李術,雖然得到了張昭等人的支持,但孫權卻意識到,若是不能將李術一戰而滅,只怕自己的威信就更難豎立起來。所以他在魯肅的建議下,調集宗族部曲中的精銳,秘密出發,間道奔襲,雖然在戰術上達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因皖城城池堅固的原因,未能立即攻克。若是沒有劉琮舉兵東進的話,孫權還可以選擇長期圍困,但眼下劉琮大軍來攻,唯有不及傷亡,速戰速決了。
統帥的決心和意志,往往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整個軍隊的鬥志是士氣,與驚慌失措的李術相比,年輕的孫權在最緊要的關頭,以自已堅定的決心和不可動搖的意志,督促着各部將士奮勇爭先。可以說皖城的陷落,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將軍!南門外有大隊火光,正向皖城疾行而來!”負責偵查敵情的斥候飛馬奔馳,到了孫權身側喘着粗氣低聲說道。
孫權眼神一縮,這種時候自南面而來的,該不會是劉琮所部吧?他扭頭對斥候問道:“可看清楚旗號了?”
“因相隔甚遠,一時不辯旗號。”那斥候回道。
“再探!”孫權不動聲色,對斥候說道:“務必探查明白,再來報之!”
待斥候得令勒轉馬頭匆匆而去,孫權眉頭微皺,對身邊的徐琨說道:“將軍可領本部稍向南行。預做戒備。”
徐琨聽了之後也不多言,自行領兵而去。孫權在等待斥候回報的這段時間內,憂心如焚,若是劉琮所部前來,攻城未克而腹背受敵,全軍將陷於危境之中啊。
卻不知道來的會是誰?
“報!是韓校尉領兵前來!”斥候滿臉喜色,快馬飛馳,尚未到孫權身前,便大聲喊道。
孫權暗自鬆了口氣,點頭道:“來了多少人馬?”
斥候忙道:“大概有兩三千人馬,多爲步卒。”
得知援軍到來,孫軍上下頓時歡聲雷動,雖然兩三千人馬並不多,但其意義重大,使得孫軍將士忍不住爲之歡呼。畢竟血戰了一日又舉火鏖戰了這麼久,能有一支援軍到來是很能提振士氣的。
相比之下城頭上的守軍則士氣爲之一沮。本來被孫軍強攻許久,傷亡甚衆,就已經讓守軍將士心驚膽跳了,現在看到南門外又殺出一支敵軍,更是人心惶惶。
“怎麼辦?孫權哪裡來的援軍啊?誰知道眼下該怎麼辦?”李術心下駭然,轉身找到主簿,語氣倉皇的問道:“現在該當如何?”
主簿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猶豫道:“東、南皆有敵軍,只能從北門而走了,只是如此一來,便要進山……”
“進山就進山吧!”李術此時已六神無主,只想從城中脫身,聞言立即說道:“事不宜遲,現在就走!”
身上血跡斑駁的李越聽了,急忙勸道:“叔父不可啊!敵軍來的不多,何必自亂陣腳?我看孫權此來倉促,並未準備多少攻城之物,若是堅持守下去,未必不能守住。”
李術自垛口後面探頭看了看,心中愈發驚駭,哪兒還有鬥志,轉身對李越說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固守,待我去尋曹公援兵,回來救援汝等。”
都到這個時候了,說這樣的話還能哄誰?李越聞言慘然笑道:“叔父自去便是,侄兒若能守住,還請叔父早日領兵來救。”說罷,轉身便走。李術伸手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一咬牙,跺腳轉身領着主簿等人下了城頭。
“也不知越兒能守得住多久。”李術安慰似的自言自語道:“待我求得曹公的援兵,定然速速回轉。且看孫權小兒能猖狂到幾時!”
主簿踉踉蹌蹌地跟在李術身後,對他說道:“只怕曹公援兵遠水解不了近渴,還須向劉荊州求援纔是。”
李術下得城頭之後立即翻身上馬,接過近衛遞過來的馬鞭,對主簿說道:“誰知道劉荊州所部這時候在哪兒,待出山之後,再作計較吧!”
當此時,也唯有先逃得性命纔有機會論及其他。主簿在護衛的幫助下好容易爬上馬背,緊追李術等人身後,策馬向北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