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拋下全軍,以數百騎突然衝殺而出,未嘗就沒有機會逃脫此地,只要運氣不是太差,甚至能逃回九江。
然而太史慈絕不允許自己這麼做。他苦笑着搖了搖頭,此時拋棄全軍或者可以逃出一條性命,但此生將要揹負着八千冤魂,那滋味生不如死!
孫校尉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低下頭。剛纔那一瞬間,孫校尉腦海中不知怎地,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可是看着太史慈消瘦的臉龐,那個卑劣的念頭便頓時煙消雲散了。
“你們,逃生去吧!”太史慈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孫校尉,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靜,但這話卻讓孫校尉等人嚇了一跳。
見孫校尉張口欲言,太史慈擡手打斷了他,沉聲說道:“總要讓討虜將軍,知道全軍這一個多月來經歷過什麼。”
孫校尉等人聽了臉色一黯。是啊,這一個多月來,全軍上下經歷了多少次戰鬥,吃過多少苦,可是全軍若是盡喪於此,自己還有何面目單獨逃生……
“將軍,我們不走!”孫校尉怒睜雙眼,高聲喊道,身旁騎兵也都紛紛出言附和,太史慈見狀只覺胸中一熱,朗聲說道:“既如此,隨我殺!”
衆人齊聲應和:“殺!”
不足三百餘騎兵在這樣的混戰中,並不能改變什麼,然而當太史慈躍馬殺入敵軍之中時,江東軍將士士氣猛然高漲!以三千輕騎阻截八千步卒,若不是佔了地勢之利,敵軍很難展開的話,黃忠絕不會這麼做,然而現在江東軍已經開始拼死一搏,輕騎營即便要承受更大的傷亡,也只能迎頭頂上去。
黃忠捋了一把鬍鬚,一夾馬腹催動戰馬,向江東軍陣中殺去,身後護衛早已習慣,也不多言,拍馬緊隨其後。
此時出現在江東軍後方的,不過近千長槍兵,他們追趕了一夜,早已疲憊不堪,但是辛苦數十日終於在這裡趕上了江東軍,所有人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因爲慘烈的戰況而立即緊張起來。
緊張並不意味着害怕,那只是將士們下意識的反應,好讓身體能迅速適應即將到來的廝殺之中。
率領這八百長槍兵的正是張泉,實際上他的部下共有兩千餘人,只是這一路上很多人體力不支掉隊,所以此時出現在戰場上的,只有這八百精銳。
太史慈雖然親自衝殺在前,但並沒有放棄對全軍的指揮,只是將中軍的位置提前了而已,四個方陣彼此互相掩護,雖然稍有混亂,卻仍然在頑強的前進着,雖然每前進一步,就有人倒下。
“將軍,右陣賈校尉重傷!”
“報!敵軍長槍兵正從背後猛攻,宋校尉率部抵抗,暫無破陣危險!”
“將軍小心!”
這一聲喊叫使得太史慈心頭一凜,下意識的擰身低頭,耳邊只聽“嗖!”地一聲,一支鋒利的箭矢在他的頭盔上擦出一溜火星,不知飛向了何處。
太史慈本身也是箭法高超之人,所以才能在間不容髮之時避開這一箭。再擡起頭時,就見一員身材高大的敵將丟開硬弓,揮舞長刀向這邊殺來。正是太史慈任建昌都尉時的老對手:黃忠。
“啊!”一名江東百人將長槍被黃忠迎頭劈斷,刀勢稍稍一頓,緊接着飛速落下,那百人將避之不及,自脖頸處被斜劈正着,頓時血肉橫飛,慘叫着仰面摔倒。他身邊的士卒挺槍去刺黃忠,卻被黃忠身後趕來的近衛以馬槊橫掃,打得腦漿迸裂而出,凸眼橫死!
太史慈眼神一凝,見黃忠率領百餘騎在陣中橫衝直撞,將前軍陣型衝得七零八落,很難有效的進行抵抗,若是不能將他攔住,只怕其他各陣也將很快崩潰。而現在時間拖的越久,身後的趕來的追兵就會越多,全軍突圍的希望,就越發渺茫。一念及此,太史慈立即兜轉戰馬,迎着黃忠殺去,即便不能將黃忠斬於馬下,也要趁勢打開一個缺口。
彷彿心有所感一般,黃忠在砍翻了身側之敵後,猛然擡頭,銳利的目光和太史慈冷靜的眼神,隔着數十丈的距離在空中猛然撞上!
兩人的目光並未在空中激起火星,但他們的方向卻筆直相對,戰馬四蹄刨地用力蹬踏,幾乎轉瞬之間,兩人便已越過雙方將士,近在咫尺。
“當!”黃忠長刀挾帶風雷之聲兜頭斬下,招式大開大合毫無花哨,而太史慈雙臂一舉,兩支短戟交叉相交,架住長刀後運力一震!黃忠見狀立即抽刀,雙手一鬆一緊之間,長刀翻飛橫掃太史慈腰腹。
太史慈單戟順勢撥擋,另隻手緊握短戟反攻黃忠面門,戟枝上寒光閃爍,帶起一陣寒風。黃忠不敢大意,仰面讓過,再反手一刀劈向太史慈時,兩人已錯身而過。
恰在此時,黃忠的近衛衝了過來,馬槊一挺刺向太史慈胸口,卻被太史慈以短戟砸開,那近衛勒馬不及,右臂被短戟小枝劃過,頓時皮開肉綻,鮮血噴涌而出。
然而未等太史慈回手再劈結果這名近衛,就聽坐騎悲鳴一聲,身子猛然前傾,緊接着被巨大的衝勢甩出馬背,要命的是右腳卻被馬鐙纏住,一時掙扎不起……
混亂之中,就見一名荊州騎兵猛然刺出一槍,太史慈下意識地擡手格擋,眼看就要被這閃着寒光的長槍刺中,卻只覺眼前一黑,一個人影撲到自己身前。
孫校尉以身做盾,擋住了這奪命一槍,自己卻被捅了個通透,血淋淋的槍尖透胸而出,他艱難的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那長槍猛然抽出,彷彿也將他的生命隨之抽離。孫校尉腦袋一垂,整個人無力地倒下來。
若非他這一擋,被長槍刺中的必然是太史慈,也正因他這捨身一撲,太史慈才得以斬斷馬鐙,在隨後趕上的江東騎士護衛下,換上了另一匹戰馬。
“將軍,左陣已被敵軍衝散!”一名騎兵大聲喊道,太史慈聞言凝神望去,只見左邊方陣已被荊州輕騎沖垮,長槍兵猶在苦苦支撐,而刀盾兵和弓弩手已傷亡慘重,正節節後退。
只是敵軍追兵陸續趕來,退又能退向何處呢?
“降者不殺!”縱馬馳騁於戰場上的荊州輕騎高聲吶喊着,聲音在混亂的戰場上顯得格外響亮。精疲力竭的江東兵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有人茫然的鬆開手中的刀槍,跪倒在地,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求生的**一旦冒出,便立即氾濫起來。
“噹啷!”越來越多的長槍大刀被拋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血泊之中,屍體旁邊。
傷亡最爲慘重的前軍方陣卻還在拼死抵抗,試圖在敵軍騎兵的不斷衝擊下,殺出一條血路。
朱校尉赤紅着雙眼,渾身浴血,勢若瘋狂的嘶聲喊叫着,不知疲倦的舉刀、劈下、再舉刀,再劈下!
直到一支利箭從側面飛出,狠狠射入了他的胸膛。緊接着一柄鋒利的環刀自他的面前斬落,砍斷了那支箭矢的同時,也剖開了他的胸膛!朱校尉怒目圓睜,反手以刀杵地,人雖死,卻未倒。
慘烈的廝殺使得許多江東兵都累脫了力,然而這一幕卻再度激發了他們的血性,隨着一陣悲鳴聲,他們舉起刀槍,拖着殘破的軀體迎着對方殺去。
太史慈深吸了一口氣。孫校尉和朱校尉的死,使得他心裡那根緊繃着的弦,終於崩斷了。
還要死多少人?難道全都要死在這裡,纔算忠心嗎?他們本不該死,更不該這樣毫無希望的死去!
這一刻,太史慈的心裡忽然釋然了,爲什麼要這樣毫無意義的死去呢?大丈夫建功立業,本不該如此……
“傳我軍令,各軍……”太史慈環視戰場,聲音不可抑制的有些顫抖:“偃旗!”
偃旗,即是放倒旗幟。
即是不再戰。
身邊的旗手最初有些愕然,生怕自己聽錯了似的,下意識反問道:“偃旗?”然而當他看到太史慈那沉靜的臉龐後,便立刻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聽錯。
中軍統帥的大旗在這初冬的寒風中,緩緩落下。
看到這面代表着全軍的旗幟倒下,許多江東士卒隨之放聲大哭!
回家的路早已截斷,最後的希望也已破滅,除了屈辱的活下去之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十月十六日,江東軍太史慈部,於襄安城外慘敗,走投無路之下向荊州軍投降。是役江東軍陣亡兩千五百餘人,傷者十之七八。得以生還者,聊聊數十人而已。
消息傳來,各方反應自不相同。
對於劉琮來說,可謂放下了一塊心病,在江北活動着近萬江東人馬,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跳出來,對整個戰局造成極爲不利的影響。現在太史慈率部投降,正式宣告江北廬江郡內徹底肅清了敵軍,不至於影響即將發起的對江東軍的全面進攻。
而對江東軍來說,這個消息帶來的沉重打擊,實在太過巨大。
“子義,怎麼會投降?”孫權得知消息之後,頓時怒不可遏,揮手掃落案几上的雜物,尤不解恨,心中卻悲涼一片。
到底,他還是投降了荊州,這江東軍中,還有誰要步其後塵?只怕還有不少人早已暗中做好打算了吧?
只是你們可以降,無非是換個主公罷了!可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