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城未克而敵援軍又至,廣陵兵眼看便要陷入兩面受敵的危險境地。陳登見敵軍騎兵來勢洶洶,實則並無多少人馬,當機立斷分兵抵擋,雖然派去的近千士卒未能將敵軍擋住,但總算使得敵騎兇猛的勢頭遏制爲之一滯,爲廣陵兵重新佈陣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這數百騎兵是由周泰率領的前鋒,見丹徙城頭上濃煙滾滾殺聲遠在數裡之外都清晰可聞,周泰便下令疾馳衝殺以圖救援。在遭到廣陵槍兵結陣抵抗之中,速度大受影響,衝擊的勢頭便緩了下來。
潘璋見城下援兵似乎後繼乏力,正要親自領兵出城接應,卻見廣陵兵穩住陣腳之後再度向城頭攻來。潘璋雖性格魯莽,卻也知道此時斷然不可開城門,只得咬牙率部在城頭死守苦撐。而周泰率領這數百騎兵自牛渚奔赴丹徙,一日一夜間早已人困馬乏,廝殺一陣之後見廣陵兵陣勢難以突破,便收攏部衆向後暫退。
陳登見狀卻並不覺得欣慰,他知道這些騎兵是江東軍回援的前鋒,只怕接下來敵軍主力將至,到時纔是一場決定生死的惡戰。他雖然是文官出身,但對於行軍作戰之時也頗有研究,否則去年也不會兩度擊敗孫權。然而以前他處於守勢,且在廣陵作戰可謂佔了地利人和之利,可現在揮軍南渡進攻丹徙,攻守轉換之後,陳登卻覺得很是束手束腳,處處不順。
實際上選擇此時出兵南下,陳登是經過仔細斟酌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他當然知道江東世家對自己的行爲一定會羣起而攻之,遭遇到他們激烈的反抗,然而沒想到的是,這反抗竟然如此激烈。對於江東世家豪強的心思,陳登自然是有充足的瞭解的。孫權現在已經大勢已去,必然會被這些世家豪強所拋棄,而自己並沒有表現出足夠的實力和能力,讓這些世家豪強投效歸附,所以形成現在這種局面,陳登並不感到意外。
“將軍,敵軍稍退,我軍當全力攻城,不使其有裡應外合之機!”主簿眼看周泰率領騎兵退走,心下稍安,上前對陳登建議道。陳登雖是廣陵太守,不過自上次曹操出兵徐州,陳登舉兵應和之後,他便被曹操舉薦,加“伏波將軍”銜。是以主簿會如此稱呼。
陳登聽了思忖片刻,搖頭道:“不!傳令各部收兵,退守營寨!”
“這?”主簿不明所以,疑惑的擡眼看着陳登。雖說全軍攻城未必就能將丹徙一舉攻破,但現在退兵豈不是讓江東援軍從容入城,丹徙就更加難以攻克了。
他卻不知,陳登正是打着這個主意。廣陵兵雖然經過數日攻城傷亡慘重,但在城外尚有六千餘人馬,而且只要陳登一聲令下,大江北岸的兩萬餘人只消一日便能渡過大江。彼時江東軍全都入城,而自己只用將丹徙圍困起來,就可一戰而定!若非如此,待劉琮率領荊州軍順流而下,自己若還是在丹徙與孫軍苦戰,豈不是便宜了劉琮?
各部收兵之後,周泰見廣陵兵不加阻止,便率兵入城,潘璋大刺刺的在城頭等着周泰來見。周泰知他性格如此,也不計較,帶着數名近衛上了城頭。兩人相見倒也沒多少喜悅之情,眼下廣陵兵未去,雖然孫權即將率主力來援,但此戰結果如何尚未可知。因此無論是苦戰數日的守軍,還是從牛渚趕來的騎兵,都顯得心情沉重。
當日陳登再未下令攻城,攻守雙方士卒俱都趁機休息,至第二日清晨,孫權親領六千餘衆趕到丹徙。這六千人馬中,除了自牛渚撤出的三千餘步騎之外,其餘皆來自秣陵、湖熟、句容三地,幾乎將那三城的縣兵抽調一空。這樣做等於放棄了那三城,轉而死守丹徙、曲阿了。至於荊州軍是否會在奪取潥陽之後順潥水直取陽羨,孫權此時已無力顧及,只能寄希望於吳郡太守朱治了。
江東軍並未全部入城,而是分出兩千餘人在城外立下營寨,與丹徙城池互爲犄角。
城樓之上,孫權憑欄望去,只見廣陵兵背水立寨,江中泊着數百戰船,營寨連綿數裡,壁壘森嚴,戰船首尾相接,檣櫓林立。
想到董襲在荊州軍的攻擊之下不過數日便棄城而走,使得江北荊州軍順利攻克歷陽,孫權心中不禁有些黯然。呂蒙等人叛降荊州對他的打擊,遠不如董襲放棄歷陽遠遁合肥來的大。畢竟相對呂蒙等別部司馬來說,官至揚武都尉擁兵數千的董襲,在江東軍中的影響力要更大。
同樣是都尉,潘璋卻能在廣陵兵的重兵圍攻之下堅持到現在,孫權覺得自己總算沒看錯人。其實這也是潘璋與董襲、呂蒙等人出身不同的原因,若非孫權提拔,潘璋怎能從浪蕩貧兒一躍成爲江東軍都尉?但董襲和呂蒙等人卻都是有部曲相隨的,並非靠孫權提拔。
現在孫權雖未與周瑜等人決裂,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以周瑜爲代表的水軍將領,已經與孫權離心離德。沒有周瑜等人輔佐,孫權即便退守吳會,又能堅持多久呢?更何況現在廣陵兵又南渡進攻,欲瓜分江東。
至於外部的援軍,曹操仍然率部在官渡與袁紹大軍對峙,益州偏遠且因內亂自顧不暇,交州兵微將寡,都很難對荊州構成什麼實質上的威脅。對於這一點,孫權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若說孫權如今的戰略,無非是固守丹徙,以保吳郡罷了。不管怎麼說吳會都是孫氏的根基之地,若能堅持一年半載,也許就會有轉機出現。這也是孫權和他麾下大多將領的想法。
丹徙,絕不容有失!無論對方是荊州軍還是廣陵軍,孫權都下定決心,要以此城據守,堅持到出現轉機的時候。
統帥有此決心,自然會在無形中提升全軍的士氣,而廣陵兵在陳登的指揮下卻不再全力猛攻,只以重兵圍困,甚至對於江東兵數次挑釁置之不理,固守營寨避不出戰,看樣子是要和孫權打消耗戰了。
相對來說,孫權更希望如此。他現在最缺的便是時間,只要能有喘息之機,便可再從吳會兩郡甚至九江抽調人馬,佈置防務。而且孫權已經意識到江東世家開始有倒向荊州的跡象,他亟需重新整合力量,以在夾縫之中掙扎求存。現在孫權的處境雖然與孫策初入江東時有所不同,但相比之下更爲險惡。
當初孫策領兵橫掃江東時,一開始並沒有充分認識到江東世家大族的勢力之雄厚。在年少氣盛,銳氣十足的小霸王看來,憑着麾下衆多能征善戰之士,不用依仗當地大姓豪族,便能在江東建功立業,成就一番事業。所以孫策纔會在平定江東的過程中,大開殺戒,凡是不服從其號令者,一概誅殺!這其中既有朝廷任命、視孫策爲叛逆的州郡長吏,如許貢、劉繇、王朗等人,也包括割據一方、對孫策不屑一顧的地方豪強,如嚴白虎、鄒他、錢銅等。
但是在以武力平定江東的過程中,孫策也逐漸看清了江東大族潛在勢力的深厚。這種實力不僅僅表現在世家中多有人才在州郡爲官,也不僅僅是豪強擁兵自重,割據一方,而是在江東大族對於人心向背的深刻影響力,使得孫策意識到,要想在江東取得進一步的發展,就必須改變以前一味用強,單純依賴武力的政策,轉而與江東世家豪強展開合作。
不過孫策還未來得及完全實現政策上的轉變,便英年早逝,他的這一戰略意圖,最終通過繼承人的選擇得以展現,那便是選擇了“性度弘朗,仁而多斷,好俠養士”的孫權,而非以“驍悍果烈”著稱的三弟孫翊。
然而江東大族所考慮的首先是自身家族的安危與傳承,在孫策勢力強大之時,選擇與其合作固然是他們在觀察衆多勢力之後的決定,但也並不是所有江東世家豪強都這麼做,更何況如今劉琮率領荊州大軍東進,這些江東大族當然不會視而不見,只不過依附問題關係到江東大族的前途去向,意義頗爲深遠,在不能斷定劉琮是否會保護其根本利益時,這些傳承多年的江東大族是不會貿然投靠的。所以纔會有李術爲劉琮搖脣鼓舌之後,顧徽等人一再前往春谷試探。
如此一來孫權在江東的統治地位,便立即變得岌岌可危。失去了精銳的部曲將士或許還能夠通過戰爭再度募集培養,但若是失去了江東大族的支持,則孫權的敗亡指日可待。在這方面孫權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可失去了足以震懾江東大族的武力之後,孫權拿什麼來保證這些世家豪強的利益?
眼下雖說還沒有到衆叛親離的那一步,但孫權知道,隨着戰局的惡化,隨着戰火向吳會兩郡蔓延,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而且陳登暫緩攻城只是爲了調兵渡江,積攢實力而已。到了十一月初五,陳登陸續又從江北調來近萬人馬之後,再度向丹徙發起猛攻。
面對人多勢衆的廣陵兵,孫權只能憑藉高大的城牆死守。好在廣陵兵雖然人多,但在軍械上無法和荊州軍相比,數日鏖戰,廣陵兵始終未能攻破城頭,只是這樣消耗下去,對於孫權和陳登來說,都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什麼?江東水軍突然自上游衝殺而來?”正在督戰的陳登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頓時爲之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