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吳縣出發,北上曲阿再到丹徙,數日便至。與劉琮同行的,除了一千餘明光騎外,還有飛熊軍近千餘人。至於文聘、張泉二將則與呂蒙等人率各部南下,經由拳至餘杭,由此西進於潛往歙縣,走陸路先往章陵郡而去。
到了丹徙之後,劉琮稍做停留,因黃忠、高順、陽範、董襲等人自九江趕來,而黃射、張允、文岱等人也與甘寧在水寨中迎候。
水寨就設在丹徙城北外,寬闊的江面之上,戰船雲集,檣櫓如林。各色旗幟隨風飄動,獵獵作響。身穿皮甲的水軍將士持槍執戟,立於船舷兩側,樓臺之上。槍矛寒光閃爍,甲士紋絲不動,看起來頗爲肅殺齊整。
在進入那艘最大的艨艟戰船之前,劉琮有意在岸邊多停留了片刻,望向水軍將士們的目光中,很是嘉許。甘寧性子粗疏倒不曾在意,黃射和張允見狀,不由對視一眼,心中頗爲得意。
這次攻伐江東,水軍將士的功勞有目共睹,所以封賞也很厚重,如今全軍上下鬥志昂揚,只恨現在無用武之地。
“聽說水軍要裁撤一部分人?看這樣子,當不會是真的吧?”有人遠遠看着從踏板上了艨艟戰船的劉琮,低聲對身邊的人說道。他是荊州水軍中的老卒了,當初在夏口編練水師時,便投了水軍。以前那是沒飯吃逼不得已,可現在誰要是讓他離開水軍,那可是說什麼都不樂意的。在荊州軍當士卒雖然辛苦了些,軍令又管的嚴格,但只要平日裡不去觸犯,作戰時能完成本分,運氣好沒死沒傷的話,這日子可就過的舒坦安逸了。
他這話並非空穴來風,如今的形勢大夥兒也都看得明白。江東現在已經平定了,這麼一支龐大的水軍還會保留嗎?只怕裁撤士卒是在所難免的。不過也有人不這麼看,他嗤笑一聲,說道:“這可說不準,咱們水軍未必就會裁撤人手!”
旁人立即追問道:“這是爲何?”
“你們只看到江東平定了,可咱們荊州四周,就沒有旁的敵人了?”那人挺了挺胸,很是自信的說道:“看着吧,大將軍這次回了荊州,指不定就要讓咱們水軍逆流而上呢!”
有人遲疑道:“逆流而上?那不就是要去打益州?這怎麼可能,如今咱們荊州軍還有一部分在蜀中幫益州平叛呢!”
“你懂什麼?”那人愈發來勁,語氣低沉,神秘兮兮的說道:“這益州啊,咱們大將軍是早晚要取的,既然如此,又怎麼會裁撤水軍中的人手呢?兄弟們放心吧,以後還有的是撈戰功的機會!”
普通士卒都在想着以後的事,做爲水軍諸將心中自然也各有想法。只不過劉琮尚未提及具體安排,他們便按捺住焦急的性子,然而目光中的探尋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劉琮落座之後,有些好笑的環視一眼,見甘寧欲言又止,黃忠老神在在,太史慈沉默不語,其餘諸將或望着自己,或擰着眉毛沉思。
雖然前幾日便已經派人將封賞之事宣告各地諸軍,但劉琮還是打算親手授予諸將印綬,這種充滿儀式感的重視,令在座諸將都頗爲激動。然而在劉琮給太史慈授建威將軍印綬時,太史慈再度離席請辭。
“某魯鈍不堪驅策,還請大將軍收回成命!”太史慈**的話語,使得衆將都聞之色變,甘寧更是當下便要起身斥罵,卻被劉琮狠狠瞪了一眼,這纔不情不願的坐回坐席。
劉琮看着太史慈,對於這位名滿天下的義士猛將,他是打心眼裡欣賞並且喜歡的。據說歷史上曹操就曾給太史慈送了一盒子的當歸,暗示讓太史慈迴歸中原。
還有他載於《吳書》中的那句遺言:“丈夫生世,當帶三尺之劍,以昇天子之階。今所志未從,奈何而死乎!”
由此可見,太史慈的志向是很高的,如今一再拒絕出仕,只怕還是對於失敗有些耿耿於懷。他當初選擇投降是因爲確實走投無路,爲部下的性命考慮,不得意外而爲之。如今部衆已有了妥善安置,太史慈便萌生離開的念頭,又怎會在荊州軍中任職?雖然對他而言還是很有些不甘心,可他卻不能說服自己。
“太史將軍不欲受任,卻不知想要去往何處?”劉琮站起身,對太史慈說道:“如今天下大亂,江湖山澤間,盜賊不知幾許;朝堂之上,逆賊逞兇,正是我輩奮起,以報國家之時!試問太史將軍,何處可讓將軍領百萬雄兵,建不世之功呢?”
太史慈微微有些失神。他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這些年來東征西討,卻眼看着天下越來越糜爛,雖然自跟隨孫策之後橫掃江東,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但孫策在丹徙遇刺身亡,使得這一線光明也從此墜入黑暗之中。那以後太史慈愈發苦悶,即便孫權對其委以重任,也未能讓他重新找到昔日的目標。
劉琮見狀,冷笑道:“莫非太史將軍,已經心灰意冷,從此要做個閒雲野鶴,坐看雲捲雲舒了嗎?”
太史慈眯了眯雙眼,以他的閱歷如何不知,這是劉琮的激將法?艙內隱隱的嗤笑聲並未能影響他的決心,但正如劉琮所言,難道以後自己就只能成爲一個毫無作爲,眼睜睜看着風雲激盪卻不能參與其中的閒人了嗎?
不!這纔是太史慈絕對不可接受的。他昂然擡頭,目視劉琮,問道:“大將軍就不怕某心懷不軌?”
這回輪到劉琮楞了一下,若是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只怕會仰天大笑三聲:“哈哈哈!”
不過如今的劉琮已經成熟許多,稍一愣怔之後便微微笑道:“太史將軍忠義之名,天下誰人不知?琮既然敢以兵相托,自然不會怕太史將軍復叛!”
太史慈目光坦然的與劉琮對視片刻,最後還是躬身道:“既如此,某便請大將軍拭目以待!”
見他終於肯定接受將軍印綬,董襲等江東降將心中俱都暗自鬆了口氣。艙內的氣氛,也頓時緩和了下來。
此番趕往丹徙,除了接受將軍印綬之外,董襲等人還要將部曲精銳選送江東三營,之前的擔憂和疑慮,也因今日之會而減輕不少。
待諸將或心滿意足或略有遺憾的出了船艙之後,劉琮卻將甘寧留了下來。
“興霸可還記得,初次相遇之時,你我二人拔拳相向,打的頭破血流?”劉琮見甘寧不明所以的望着自己,不由笑道:“你這暴烈脾氣,如今可要好好改改了。”
甘寧撓頭,略有些尷尬,他是那種對脾氣恨不能掏心挖肺對你好,不對眼就橫豎看不上的人。對於劉琮他自然是非常敬服,但性格一旦成型是很難改變的,他聽了這話,也只能嘿嘿一笑。
劉琮見了他這摸樣,神色一肅:“還笑!前些日子,可是又因小事觸怒,所以打殺了軍中士卒?”
“是……”甘寧也不辯解,低頭應道。
“軍中自有法度,因小事忿恨殺人,則軍中士卒會怎麼看你?那些部將又會怎麼看你?你如今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縱橫於江河之上,快意恩仇的錦帆賊了!都督水軍並不只是打仗的時候身先士卒就夠了,若是軍紀因你而敗壞,我看這都督,不當也罷!”劉琮面沉如水,語氣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甘寧神色掙扎的擡起頭,望着劉琮大聲說道:“寧請將軍罷都督之職!”
“哼,怎麼?說你兩句就想撂挑子不幹了?好大的脾氣!你……”劉琮這會兒是真的給氣着了,深吸了口氣,放緩了語氣說道:“如今不過才平定了江東,然而這天下還有的是敵人!琮每思之,深爲憂慮,無一日不戰戰兢兢,生怕有哪兒做的不對,以至於好不容易纔得來的大好局面,毀於一旦。荊州水軍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說你自當明白!”
“寧知錯了。寧對天發誓,從今以後絕不擅自私殺,違反軍紀!”甘寧心中愧悔無極,臉色漲紅地發誓道。
劉琮頷首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後興霸也須多讀讀書纔好,其實我今日來此,還有件事想問問你。”
“將軍請說。”甘寧自動忽略了讀書的話,對劉琮說道。
劉琮輕咳一聲,反倒有些不知該怎麼問了。不過既然提起來,總還是要問問甘寧的意思,反正甘寧如今也未曾成婚。
“將軍的意思是讓寧娶世家之女爲妻?”在劉琮拐彎抹角的問了一通之後,甘寧神色有些古怪的問道,他沒想到劉琮會提出此事,但其實劉琮的意圖,他是能夠領會的。
“興霸若是覺得勉強,也就罷了,畢竟婚姻之事關乎一生,你也不要因此而違逆本心。”劉琮說道:“不過若是有知書達理,品行淑均的世家之女爲妻,想來對於興霸也將多有助益。”
甘寧思忖片刻,對劉琮說道:“既然將軍如此說,那請將軍做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