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演雖已結束,但還有大量後續事宜需要進行。劉琮召集各軍主將對連日演習內容進行復盤,僅僅是個開始。對於諸將來說,這次軍演也都受益良多,不過這會兒一時還未理清頭緒,有些想法還未成熟而已。
既然是覆盤,那麼就不光是在沙盤上重演一遍已經發生過程,劉琮將代表藍方各部的小旗子取下來,開始進行假設:“若輕騎渡河後,不由此攻向糧草大營,而是轉向這裡呢?”
“如此,則我方可調長槍營先於營外列陣。”文聘馬上將代表長槍營的旗子插到中軍營和前寨之間:“彼時輕騎前後無路,只能向側翼而去。”
魏延接過旗子,沉吟片刻,將代表陷陣營的旗子插向右寨與前寨中間:“陷陣營接應輕騎,同時對右寨形成進攻之勢。”
“我軍不動,任你攻右寨又如何?”文聘微微皺眉,並沒有因此而進行兵力調動。
很顯然他們之前對於這樣的情形已經做過了預計,接下來雙方沙盤爲戰場,再度“廝殺”打的難解難分。
而劉琮卻已不知何時退到了一旁,見衆人斗的面紅耳赤,欣然微笑,對賈詡低聲道:“琮已遣人往許都,暗中散佈消息……”
賈詡捋着鬍鬚頷首道:“且看曹操如何應對。”
旁邊王粲聽的一頭霧水,不知劉琮又在搞什麼,不過劉琮既然不曾對他提及,想來問也是問不出什麼的。
劉琮所言,正是前幾日與賈詡商議的關於陳登之事。如今劉備在青州要拉攏臧霸等青徐豪強,劉琮這邊無法直接爲其提供援助,但旁敲側擊牽制下曹操還是能做到的。
以劉琮現在的實力,若全力猛攻曹操,能否一戰而下?對此劉琮並無十足把握。雖然看上起己方軍隊數量比曹軍人馬多,但現在佔據的地方也多,廬江、九江等江北之地,需要黃忠領兵鎮守,交州、桂陽郡也必須有軍隊駐紮。而且荊州軍各部來源複雜,尚需要一段時間進行磨合,不將內部打造成鐵板一塊,貿然出兵北上,萬一大軍久攻不下陷入泥潭,則漢中張魯等,都有可能趁機撲上來撕咬。
四戰之地可不是說着玩的……
覆盤推演尚未結束,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劉琮下令設宴,營中不禁酒水,將士們聞訊之後,山呼萬歲。連續辛苦數日,他們早就盼着這個時刻呢。
不多時營內燃起篝火,熱騰騰的牛羊肉散發出撲鼻的香氣,令人垂涎欲滴,更何況那一罈罈烈酒已經拍開了封泥,隨着陣陣略帶寒意的晚風,濃烈的酒香讓人未飲先醉。
“還是咱荊州的酒夠勁!”一個虯髯壯漢打個酒嗝,只覺得渾身毛孔都張開了,胸腹間熱騰騰的好不快意!他睥睨的看了眼旁邊蔫頭耷腦的同伴,將酒碗遞了過去:“喏!來一口!”
那同伴唉聲嘆氣的接過酒碗,順手傳給身旁的兄弟,對這壯漢說道:“俺現在哪兒還有心思喝酒?”
虯髯漢子看看左近無人注意自己,便斜過身子對這人低聲道:“光嘆氣有啥用?要俺說,這事還是早點給王宣政說清楚爲好,否則日後追究起來,怕是要治你個知情不舉的罪過!”
“噓!小聲些!那可是俺阿翁阿孃,俺……”說到此處,這人又是連連嘆氣,愁容滿面。
這人姓黃,是文聘麾下刀盾營的一名伍長,那姓李的虯髯漢子與他是同鄉,又是從小一起玩的夥伴,也是刀盾營中的什長。因黃伍長家中遭了水中,他父親見收成太少,若是還守着那幾十畝地來年也未必能落到多少,便帶着全家老小投了當地大族當蔭戶。前些日子偷偷小兒子來見黃伍長,說的正是此事。
荊州自推行新政以來,對於戶籍管理尤其嚴厲,這樣放棄田畝託庇大族當蔭戶,是官府絕不容忍的。黃伍長自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可讓他去舉告父母,他又怎能做得出來?
別說如今這個年代,便是幾百年,一千年後,一場天災都能讓普通農家賣兒賣女,祖傳的良田落入那些地主手中。其實說起來,還是因爲此時的農業水平比較低,單畝產量上不去。而大族人家的莊園卻能比較好的組織蔭戶進行合作,合理安排種植、紡織、養殖以及漁獵等生產,所以在面對天災時,抵抗力便比一般的自耕農要強一些。黃家以前就是那家大族的蔭戶,因推行新政之故脫離了大族,入了民籍,如今再度投奔老主家,打定主意當逃戶了。
“即便你不舉告,難道官府就查不出來?俺是這麼想的,你去將此事告知王宣政,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若王宣政有辦法解決自然最好,即便他也無能爲力,想來你去代家人自首,也能落個從寬處置不是?”李什長看相貌頗爲粗豪,不過心思倒是頗爲細密。黃什長家中遭災,他家又何嘗不是?不過他是個會過日子的人,這些年攢了些錢帛,使人捎回家後,想來當能支持到明年秋收。
黃伍長打仗是把好手,可遇到這種事卻束手無策,完全沒了主意,這會兒聽了好友的話,不由有些意動,正猶豫掙扎間,卻聽李什長大聲道:“王宣政來的正好!俺這兄弟有事要找宣政咧!”
王宣政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聞言笑眯眯的走了過來,在黃伍長身邊擠着盤膝坐下,扭頭問道:“你不來找,我也是要找你的!”
若非被李什長摟着肩膀,黃伍長都能嚇得跳起來,臉上頓時變得蒼白一片,心中暗自嘀咕:莫非官府已經知道了?可看王宣政這模樣,也不像啊?
“看你這幾天愁容滿面的,是不是家裡遇上啥難事了?”王宣政笑道:“有啥事就說,總這麼憋着可不成。”
黃伍長一咬牙,將自己家中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王宣政聽了之後微微蹙眉,低聲自語道:“原來不止一家如此啊……”
“怎麼,還有別家也是如此嗎?”李什長探頭問道。
王宣政點頭道:“因此次水災,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不少。”他想了想,對黃伍長說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現在出現這麼多逃戶,固然是有水災的緣故,但想來大將軍總有辦法解決。至於你家中之事,最好還是回去勸說令尊,脫籍棄田,總是與法令不合。”他們這些出身少年部曲的人,對劉琮總有一種莫名的信服,在他們看來這天下就沒有大將軍解決不了的難題。
黃伍長說出此事之後便不那麼糾結了,點頭道:“明日俺便告假,回家好生勸說阿翁。”
待劉琮得知因水災而出現大量逃戶的情況時,已經是返回襄陽後的數日了。這倒不是王宣政等人懈怠,而是有關各方都在進行統計,直到拿出了確切數字,並擬定了數條建議之後,才上報給劉琮。
越是遭受災害嚴重的地方,出現脫籍棄田的情況便越多。這讓劉琮有些始料未及,誰不願意擁有自己的田地,而一定要去給別人當佃戶呢?其實他忽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在南陽推行新政的時候,背後有整個荊州的財力物力支持,所以那時候的南陽百姓能夠從官府得到很大幫助,而且當時南陽人口中來自外地的流民,佔了很大一部分。
因分戶籍之故,流民本身以宗族鄉土集合而成的集團便被分離打散,在沒有南陽世家大族敢私自招納的時候,他們唯有依靠官府才能得以生存,加上南陽各地大興水利,又率先推廣普及鐵質農具,使得自耕農經濟有了生存和發展的基礎。
然而當這樣的政策在整個荊州推行開來,便會遇到許多以前所未曾遇到的問題。這和人們當時的觀念、農耕水平等息息相關。如果沒有天災**也還罷了,一旦遇到今年這種大面積的水災,各種積累的小問題便爆發出來,最終形成了大量戶口放棄戶籍,放棄田地再度投入大族的懷抱。
實際上現在荊州是莊園經濟與小農經濟並行,但相比之下以自耕農爲代表的小農經濟在這個時代是非常脆弱的。
這種情況如果不加以扭轉,只怕這兩年來的辛苦,都會成爲無用功。
對此劉琦頗爲自責,他語氣低沉的說道:“出現如此多的逃戶,吾難辭其咎,想來定然是哪裡做的不對,以至於形成眼下這種局面。”
“不,此事與兄長無關。”劉琮自几案後起身,對劉琦說道:“逃戶且讓他們逃便是了,只是卻不能成爲大族蔭戶!該繳的賦稅該派的徭役,斷不可少。那些大族又不是不會算賬,到時自己就要將人趕出來。”
劉琦沒想到劉琮竟然是這個打算,皺眉道:“如此,小民如何得安?”
“放心吧,只要新政不廢,大族也好小民也罷,早晚會老實安分的。”劉琮微微一笑,信心十足的對劉琦說道。
話雖如此,劉琮卻還是要想辦法遏制住這股脫籍棄田之風。
此事關係重大,遠非脫籍棄田等表象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