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飛燕銜新泥,階下芳草吐嫩芽。這一日春風和煦,不覺已是建安七年二月。劉琮讓人支起窗子,書房內便愈發亮堂,他沉吟片刻,對諸葛亮說道:“益州那邊似乎暗流涌動,聽說有些人竟向劉季玉建言,遣使往許都朝貢。他們倒是打的好主意,這是要借曹操之勢啊。”
諸葛亮微微一笑,說道:“想來不外乎王累、黃權等人。不過以亮觀之,蜀中諸人並非皆爲此類。”
“哦?還有哪些人有別的想法嗎?”劉琮對於益州現在的情形頗爲了解,是因爲特衛營的緣故,諸葛亮自從巫縣回來之後便一直再未曾入川,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也許是他根據之前與益州人士的交往而做出的判斷,又或是某種推測吧?
此時一陣微風徐徐自窗外吹佛而入,柔軟的紗幔輕輕飄動,在溫暖的陽光下顯得愈發潔白。諸葛亮卻彷彿毫無所覺,望着劉琮認真說道:“龐羲本東州兵之首。之前趙韙叛亂,蜀地多處響應,可見益州人心,多深恨東洲兵。若非劉季玉無力約束,東州兵又怎會如此?然劉季玉降曹,則東洲兵如何自處?是以亮認爲龐羲必不會坐視劉季玉降曹。”
劉琮點頭沉吟道:“除了龐羲,更有何人不願見此事?”
“張鬆張子喬。”諸葛亮說完之後苦笑道:“雖然因引我軍相助平叛有功,他已升爲別駕從事,然而也同樣因這個緣故,其與我荊州相善之名,蜀中早已多有傳聞。故此他必然會被黃權、王累等人排擠冷落,甚至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見劉琮頷首不語,諸葛亮又道:“如此一來,益州便會有三種人,降曹、自保以及心向將軍者。言降曹者,多爲益州大族,欲保持現狀以自保者,便是東洲兵,至於心向將軍者現在看來人數最少,實力最弱。”
他這番分析,倒是與特衛營蒐集的情報相差彷彿,只不過情報要更爲詳盡一些。劉琮取出特衛營蒐集而來的益州情報彙總,交與諸葛亮。
“這……”諸葛亮很快便翻閱完畢,略有些吃驚的擡頭看了看劉琮。他知道劉琮曾派遣過許多密探潛入益州,但卻沒想到會從各方面蒐集到如此詳細的情報。這其中不但有益州各主要官員對於荊州和曹操的態度,還有大量關於糧食貯備、山川道路以及軍隊數量等重要情報。要知道後者若非長期在益州活動刺探,是很難打探出來的。
劉琮見狀,笑道:“益州輿圖尚未繪製完畢,不過再有數月,也當完成了。以孔明之見,何時出兵益州爲好?”
“如今益州雖然內部不穩,卻仍不是出兵的最佳時機。”諸葛亮稍一思忖,緩緩搖頭道。
“這麼說,我方要等其內部生亂,再趁虛而入了?”劉琮摩挲着下巴,對諸葛亮問道。
諸葛亮卻道:“與其坐等益州內亂,不若使其主動請我軍入蜀。”
“孔明是說,漢中張魯?”劉琮立即接道。
看來他們二人都想到了一起,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劉琮起身說道:“此事當從何處着手?”
諸葛亮也隨之站起來,沉吟片刻,方道:“張魯與劉季玉已成死敵,但龐羲此人心懷異志,玩寇自重。其實以其麾下衆多人馬,抵擋住張魯侵襲又有何難?其所以不盡全力,亦有保存實力之意圖。巴西郡內大族,爲此深恨之。故此亮以爲,可使人往益州,然後……”
然後如何,諸葛亮說完之後,劉琮點頭道:“既如此,吾近日便遣人往益州去。除此之外,或者也可以藉助張子喬。”
就在劉琮和諸葛亮說起張鬆的時候,張鬆也在成都自己家中,與好友法正說起劉琮。
法正,字孝直,出生於熹平六年,今年二十六歲,他本是右扶風郿縣人。說起郿縣恐怕最出名的就是董卓修的那個堡壘郿塢。法正的家世很不一般,乃是戰國時齊國貴族後裔。與當時的許多世家大族一樣,一直也有經學傳家,他家定居右扶風后,經常出郡守等級的高官。法正的爺爺法真做爲大學者,在當時非常有名,前來求學的人由關西至兗州皆有。
然而再好的出身遇到如今這個亂世,都要遭受和普通人相差無幾的苦難。在法正從少年到青年的這段時間,恰好是董卓亂政,兵敗身死,涼州兵互相攻伐的那幾年。當時關中人口百不存十,倖免於難而又有條件的,便紛紛舉家離開。
爲了生存計,法正便在建安初年和同郡人孟達一起往益州避難。拜良好的家世所賜,法正到了益州沒多久便成爲新都令,不過數年過去,他如今還是新都令。雖然法正是從關中而來,卻並不是東州軍系統內的人。至於是否因爲這個原因使得他的仕途不順,那便不得而知了。
大凡有才能的人在未能得到相應的待遇時,總會有懷才不遇之感。於是同樣覺得在劉璋手下鬱郁不得志的張鬆,便與法正成爲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徵南將軍器度恢弘,英姿雄壯,其志在蕩平賊逆,匡扶天下。自執掌荊州以來,平江東,收交州,兵鋒所向,何人敢攖其鋒?可惜啊……”張鬆說到此處,長嘆一聲,捋着下巴頦上的稀疏焦黃鬍鬚,滿臉的無奈。
他這樣稱讚劉琮已經不是頭一回了,法正見他如此,不禁微微一笑,問道:“子喬兄爲何嘆氣啊?”
張鬆擡起小三角眼覷了眼法正,不答反問:“不知孝直以爲,益州未來將會如何呢?”
“沃野千里之地,主卻不能守之,不知落入何人手中,如此而已。”法正盯着張鬆,也反問道:“那麼以子喬兄之見,將來又會落入何人手中呢?”
歪坐在木榻上的張鬆仰面大笑,半晌才搖頭晃腦的對法正道:“如今多有人言,依附於曹操,以鬆而言,實在是愚不可及之謀!”
見法正只是含笑看着自己,張鬆便正色接着說道:“曹操所持者,不過是天子在彼而已。雖敗袁紹,實袁紹無能爾!然曹操安能與徵南將軍相爭?鬆當初往荊州送糧,特意去了南陽,以觀其何以能數年之間,強盛如斯。”
“那麼子喬兄可有所獲?”法正微笑着問道。
張鬆稍稍坐直了身子,胳膊扶在案几上,對法正點頭道:“鬆觀其新政,實爲治亂之良策,若非新政之行,荊州亦無可能在短短數年之間,便如此強大。”
對於南陽新政或者現在所推行的荊州新政,法正也是有所耳聞的,他聽了之後若有所思的眯了眯雙眼,沉默片刻後,對張鬆說道:“既然子喬兄如此看重徵南將軍,當初何必回來?”
他這話的意思,張鬆自然也明白,聞言嘆了口氣,對法正說道:“鬆平日自視甚高,然與徵南將軍麾下諸人相比,才知……”說到此處,張鬆頓了頓,轉而又道:“若無尺寸之功,何以在將軍麾下立足?是以鬆便決意先回此間,以待時變。”
說出這樣話來便等若是向法正剖明心跡了。法正對此不置可否,沉吟道:“只是這時變卻不知何時。難道子喬兄就想這麼等下去?”
實際上法正對於劉璋,自然也談不上有多少忠誠。以法正的家世和才學,在益州才做個小小的新都縣令,如何能讓他對劉璋有好感?當然也就更談不上什麼忠心了。
也許是以前飽受戰亂之苦,再加上家族在躲避戰亂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衰落,使得法正比別人更加能夠體會戰亂帶來的痛苦,也比別人更加渴望重現家族的輝煌。他的性格也因此而變得有些偏激和執着,但凡他認準的事情,哪怕明知有千難萬險,也一定會去做,並且拼盡全力的去做好。
張鬆若非對法正瞭解至深,也不會隨便說出這樣的話來,聽法正如此反問,他不由皺眉道:“如今除了等待,還能如何?”
自王累從荊州出使回來之後,益州內便出現了許多流言,大多是說劉琮欲出兵吞併益州。對此張鬆認爲這並非不可能,但何時會出兵,卻不好說。而之所以傳出這樣的流言,不過是爲了說服劉璋投向曹操造勢罷了。當他將自己的顧慮說與法正之後,便看着法正,希望他能給自己出個主意。
“子喬兄以爲,如今益州誰最願意與曹操結盟?。”法正不疾不徐的問道。
張鬆咧嘴笑道:“左右不過是那些大族之人。其中黃權乃是主簿,他們人多勢衆,牧守又是個沒主見的……”
“既如此,子喬兄何不爭取成爲出使許都之人?”法正微笑道:“子喬兄能言善辯,又曾出使過荊州,想來當可爭上一爭的。”
“可正因爲當初去過荊州,如今都知道鬆心向何方,安能如願?”張鬆爲難道。
法正搖頭道:“此事其實也不難。子喬兄只需如此便可……”
“願聞其詳!”張鬆一聽,眼神一亮連忙對法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