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劍拔弩張,城下高縣令心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興奮的是如果能將劉琮和法正誘入城中,到時候城門一關還怕不能一網打盡?緊張的是萬一刀槍無眼,自己豈不是也……
然而現在他即便想改變主意,也不可能掉頭逃走了,唯有硬着頭皮向城門策馬徐行。
天色愈發陰沉,雨滴敲打着將士們的盔甲,將一路風塵沖刷得乾乾淨淨。
高縣令仰面望向城頭,見主簿在士卒的簇擁下,正伸着脖子向下看,忙高聲喊道:“徵南將軍已至,還不速速打開城門,前來相迎?”
城頭上似乎因他這句話而引起一陣騷動,然而很快便平靜下來。主簿扶着城頭青石,聲嘶力竭的應了。高縣令有些心虛的回頭看了看“劉琮”,卻看不清他的表情。高縣令掩飾般的輕咳兩聲,心中愈發焦急。雖然並沒有在城頭人羣中看到那個來自成都的使者,但高縣令相信他一定在其中,甚至已經暗中下令,只待已等進入城中,便立即關上城門……
黑漆城門上的銅釘在黑黢黢的城洞中,微微泛着黯啞的黃銅光芒,隨着城門緩緩開啓,高縣令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裡。
雜亂的跑步聲在城門後響起,高縣令生怕法正誤會,便道:“想來是城中軍民在城內相迎!”
法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城洞內頗爲乾燥,卻更加昏暗,高縣令只覺得這城洞怎麼比往日更深更長,耳邊聽着雨聲、馬蹄聲、刀槍輕碰的鏗鏘聲,卻都沒有心跳聲令他如鼓在耳。眼看就要出了城洞,高縣令下意識的就要策馬狂奔,卻冷不防被法正一把握住手臂,他渾身一顫,扭頭驚問道:“孝直這是何意?”
“別急。”法正輕聲說完之後,轉頭厲聲斷喝:“奪門!”
身後張迅抽出長劍,猛地一夾馬腹便從法正身旁掠過,他高聲喊道:“降者免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立即大破了城內的部署,有人試圖衝上來阻攔,有人卻嚇得連連後退,城頭上的主簿見狀也喊道:“快!快關了城門!”
若是按照那使者的計劃,要等劉琮等人的隊伍進到一半時再突然發難,沒料到卻被對方搶先下手,頓時失去了先機。然而這使者卻不肯死心,立即下令隨從及城下將士向荊州軍衝殺。
明光騎將士雖未着重甲,但也因此更加輕便靈活,馬刀雪亮,破空而斬!當面的益州士卒所持不過長矛大槍,如何能與這鋒利馬刀相抗?更何況士卒們本就沒有多少抵抗之心,城門附近的益州士卒很快便被驅散,緊接着越來越多的明光騎將士自城外殺入,那高縣令被法正拉着避到了一旁,眼見城門失守,不由又驚又怒,轉頭瞪向法正,滿嘴苦澀的質問道:“孝直,怎地突然兵刃相見?”
“若非如此,正此時已做了無頭之鬼也。”法正懶得和他多說,擡頭向城頭上望去,見一人正扶着女牆,大聲嘶吼,似乎是在指揮城內將士反抗。
高縣令見計謀已被法正識破,只得長嘆一聲,再不言語。
衝入城內的明光騎很快便控制了附近,在極斷的時間內便列好陣勢,城內的益州士卒哪裡肯聽從那使者的指揮,發一聲喊四下潰散,反倒將那使者帶來的部曲隨從給衝散了。
“快放箭!放箭啊!”使者見狀心慌不已,順手抓住身邊的一個弓箭手,唾沫星子迸了人一臉。那弓箭手擡起胳膊身子向後一退,亮出手中的角弓道:“弓弦已溼,如何能射?”見使者還要糾纏,乾脆將弓往地上一丟,轉身便跑。
主簿也不知何時溜走了,使者茫然四顧,見身邊亂哄哄的,不由咬牙恨恨道:“豎子!不足與謀!”說罷便也打算混下城頭,心中暗自尋思,此番事敗,還是趕緊逃回成都再想辦法吧。
可是他這會兒再想離開,卻已是不可能了。數十明光騎將士策馬堵住了城內的甬道,許多益州士卒乾脆拋下刀槍,跪地請降。使者見無法走脫,也只得丟了長劍,混跡於降卒之中。
隨着劉琮親自率領前鋒營將士入城,德陽城頭便換了荊州軍大旗。
乾脆利索的拿下德陽之後,劉琮便下令搜捕那使者,軍令剛一發出,便有德陽官吏舉告,將那個來自成都的使者揪了出來。
直到此時,高縣令才知道誰是真正的劉琮,不過他現在已心如死灰,只等着引頸就戮了。
劉琮率部入城之後因天色擦黑,便直接住進了縣衙,除了周霆領數百將士仍然駐守城外營寨,其餘各將分別領兵把守城門。待匆匆用了晚飯之後,劉琮便下令將那使者及高縣令、王主簿等人提來。
稍一審訊,高縣令和王主簿二人便招了,那使者見無法抵賴,也只得承認,自己是被黃權派來,欲加害甘寧等人,卻沒想到事情泄露,再加上劉琮前來,轉眼之間,自己便成了階下囚。
“爾等如此妄爲,欺上瞞下,圖謀不軌,我倒要看看,劉季玉將如何處置!”劉琮懶得跟他們廢話,揮手讓人將他們押入牢中,轉頭對法正說道:“既已握有證據,當可使黃權等人之謀大白於天下。如此一來,劉璋定然與他們產生罅隙。只是我軍若想進軍成都,恐怕現在還時機未到。”
法正深以爲然的點頭道:“若現在便大舉進攻,恐孤軍深入,陷入四面苦戰之境地。”
得知劉琮到了德陽,派去的人又未能成事,反倒在德陽被劉琮奪去之後全無消息,黃權便有些慌神。然而現在已無退路,他只得繼續硬着頭皮,頑抗到底了。
“如今劉琮已佔了德陽,若他發兵來此,我等又將如何應對啊?”有那膽子小的,悽惶問道。他雖然也是益州大族,但家族中並無手握兵權之人,在如今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最危險的莫過於此。
黃權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看着衆人說道:“都慌什麼?他那點人馬,如何能攻打成都?汝等切不可自亂陣腳,給那劉琮以可趁之機!”
他這話並沒有讓大夥放下擔心,只是見黃權如此說,少不得勉強應付幾句。
“爲今之計,只有讓牧守覺得離不開咱們,否則劉琮引軍前來,牧守卻毫無防範,則成都危矣!彼時我等何以自保?”黃權稍稍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對諸人說道:“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德陽那邊的真相傳到牧守耳中,此事遮掩住之後,我等再另尋良策。”
有個牧守府內的掾屬便道:“就怕瞞不了多久啊!這幾天城內已經隱隱有些流言傳出。牧守似乎也有所耳聞,只是一時還未曾向我等詢問而已!”
“竟有此事?你怎麼不早說?”黃權怒道,見那人唯唯諾諾並不辯解,只得暗自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諸位,如今形勢愈發嚴峻,咱們必須同舟共濟,方可共度難關啊。以權之見,劉琮所慮者,無非是師出無名爾!所以若想令牧守繼續信任我等,就要逼着他先動手!”
那個掾屬聞言不由納悶道:“現在他們不是已經搶佔了德陽?”
黃權搖頭道:“德陽之事我等理虧在先,如何能用以說動牧守?”
衆人聽了俱都默然無語,有人心中不禁埋怨黃權,派去的人也太無能了些……
正彷徨無計時,劉璋卻派人來傳黃權等人入府,黃權等人心中忐忑,卻也只能硬着頭皮前去。
“哼!爾等好大的膽子!”劉璋見了黃權等人之後,怒氣衝衝的質問道:“荊州軍並未進攻江州,爾等謊報軍情,是否欲令吾與荊州失和?汝等說,爲何要如此?”
黃權聞言卻抗聲說道:“荊州軍若真是來助主公抵抗張魯,何以會走水路先往江州?如此繞行何時才能前往閬中?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行事,自問無愧於主公,更無愧於益州百姓!”
他說的倒是義正言辭極爲激昂,但劉璋此時正恨他欺騙自己,如何會信?他冷哼了一聲,想要厲聲斥責,卻又不知該如何責罵,最終只得長嘆一聲,對黃權說道:“如今事已至此,劉荊州派人送來這些,汝等自己好生看看吧!”說罷,將案几上放着的幾份供詞交給侍從,那侍從又交到黃權手中。
黃權匆匆閱覽,見是自己派去德陽的人供述,所行之事,皆出於自己授意,當下也不辯白,梗着脖子對劉璋說道:“不錯!此事是權擅作主張!然而權又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主公,爲了益州?”
見黃權說的理直氣壯,劉璋反倒不知該如何說了,他瞪着黃權看了半晌,氣苦道:“你,你這纔是爲我等招災惹禍啊……”
“明公息怒!”與黃權等人一同來的人見狀連忙對劉璋說道:“卻不知劉荊州,意欲何爲?”
劉璋皺眉道:“他卻沒有說要如何,只在信中問我,將如何處置此事。”
正是因爲劉琮這麼做,劉璋才感到很是爲難。黃權雖然擅作主張,甚至欺瞞自己,但若是將其治罪,恐怕一下就會得罪許多益州大族。然而若是不給劉琮一個交代,又怎麼能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