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權何止是不忿?他又怎能服氣?在他看來,這一仗輸的實在太過窩囊。如果當初堅決反對請劉琮領兵相助,也不會引狼入室,以至於處處被動;如果不是劉璋猶豫不決,或許早就在江州與荊州軍開戰,又怎能容劉琮輕鬆奪取德陽,繼而毫無阻礙的兵臨城下?如果曹操大軍攻克葉城繼而南下,威逼襄陽;如果不是各部將領各自爲戰,楊懷能夠早日領白水軍馳援,又或者荊州軍不是今夜攻城……
這種心態其實並非黃權所獨有,即便鄧賢等將領看似面無表情,實際上心中未嘗不如此設想。
單純從兵力對比來看,荊州軍處於絕對的劣勢,又是攻城的一方,即便之前在城外兩度敗於荊州軍之手,但益州軍將領總覺得守住成都還是沒問題的。尤其是各地援軍陸續抵達之後,使得益州將領們的信心更加強大起來。直到昨天夜裡突然被攻陷,鄧賢等人多少還是有些不服氣。
見劉琮笑微微的模樣,黃權心中愈發惱火,覺得劉琮這笑容極爲可惡,簡直是小人得志,狂妄自大到了極點。
而且黃權認爲,自己只怕已無活路,劉琮如此作態,無非是想羞辱自己罷了。所以黃權在絕望之餘,反倒愈發強硬,稍一思忖,抗聲說道:“汝恃強凌弱,何以服人?”
劉琮與身側的賈詡對視一眼,轉頭正色道:“恃強凌弱?那麼以黃主簿之見,是我荊州強而益州弱咯?”未等黃權回答,劉琮便又說道:“此次入蜀,我軍不過萬餘,而益州呢?前後入城者,亦有五萬之數了吧?以萬餘之人馬對抗五萬之敵,孰強孰弱?”
這麼明顯的對比,使得益州諸人都有些臉紅。便是黃權,也有些啞口無言了。他方纔之所以那麼說,便是指責劉琮“無道”,強調劉琮出兵的不正當性。從而表明即便你攻佔了成都,卻無法獲得益州的民心。當然潛意識裡也有爲自己,爲益州失敗找了個藉口。
“更何況我軍攻入成都,可有暴虐之舉,欺凌之狀?”劉琮見堂上益州諸人都沉默不語,語氣不由提高了幾分:“爾等各爲其主,並沒有什麼錯,然則爲何會落到如此境地?蓋因錯在不知大勢,逆勢而爲!”
黃權眼神一縮,咬牙道:“何爲大勢?”
“呵呵,諸位可以自己想,今天想不通,還有明天,明天想不通,還有後天。”劉琮這句看似廢話的話卻讓堂上益州諸人,尤其是黃權心中一動。聽這話的意思,莫非劉琮還不想殺自己?其實黃權倒也不是怕死之輩,否則也不會如此強硬,然而在他身後還有偌大一個家族,即便不爲自己考慮,他也必須想想家族的前途。
劉琮見益州諸人或沉默不語,或若有所思,稍一沉吟,便又說道:“如今天下大亂,益州又安能獨善其身?即便今日吾不取益州,試問益州又能偷安至何時?所謂山川之險不足爲憑,大勢所趨不可抗拒!”
接着,劉琮便從荊州何以強,益州何以弱說起,分析了荊州在民心軍力上是如何強大,而益州爲何軍無戰心,民無鬥志。在此基礎上,延伸到荊州所推行的新政,無意中反倒使得對於荊州新政存在諸多誤解的世家大族,改變了之前的一些看法。原來荊州大族並未完全被劉琮拋棄打壓,這麼一想,有些人的心裡便開始動搖起來。
其實現在仔細想想,自己爲何非要與劉琮做對呢?即便劉琮成爲益州之主,難道就不需要有人去幫他治理了嗎?而除了本地的大族,誰還能擔此重任?更何況荊州如今看起來蒸蒸日上,追隨劉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種心理,在益州將領如鄧賢、泠苞等人而言更爲強烈。雖然聽起來荊州軍軍制與益州不同,但只要能獲取戰功,建功立業,所掌之軍即便不是部曲私兵,又有什麼關係?
尤其是泠苞,年紀較輕,但頗爲武勇,在益州軍中雖已是執掌一軍的將領,但卻一直沒什麼機會獲取軍功。之前趙韙叛亂,他本有意出兵平叛,卻被黃權等人以各種理由壓制,使得他失去了這個機會。而龐羲的東州軍更不會讓他插足巴郡,若非此次劉琮攻打成都,只怕他還沒機會表現自己。
劉琮之所以要說這些,正是爲了分化瓦解益州諸人。軍事上的勝利如果不能儘快轉化爲政治上的勝利,終將會給將來治理益州埋下隱患。唯有收服其心,才能將這種隱患消除,即便不能根除,也將在很大程度上,消弭益州各階層對於荊州的敵意和對立。
當然,對於冥頑不靈者,劉琮也不打算姑息縱容,否則失了敬畏之心,早晚還會生出事端。
將劉璋等人暫時軟禁在牧守府中之後,劉琮便帶着近衛出了內城。雖然對於荊州軍軍紀頗爲自信,但劉琮還是想看看,是否有人因這場勝利而忘乎所以。
城內被破壞的相當嚴重,木質結構的房屋最怕大火,然而若不是特衛營潛入城中放火,製造混亂,其他各部也很難迅速攻入城中,勢必會造成更大的傷亡。對於不打算從荊州繼續調兵的劉琮來說,這樣的代價似乎是必須的。
“大將軍!”正率領部下清理廢墟的吳懿見到劉琮,連忙迎了過來。昨夜攻城之戰,他所率領的益州營並沒有直接參與戰鬥,這讓吳懿多少有些憋屈,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劉琮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因此並沒有固執己見。
劉琮勒住戰馬,詢問了一下城內受損的情況,皺眉對吳懿說道:“城中百姓受戰火波及,雖然不可避免,但現在我軍既已獲勝,還需伸出援手,讓城內百姓早日安頓下來。此事便交予吳將軍負責,若是有什麼困難,可直接來找我。”
見劉琮對此事如此重視,吳懿便不自覺的挺直了腰背,本以爲劉琮對自己這些降將會區別對待,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城內雖然因火災之故受損頗爲嚴重,但荊州軍軍紀嚴明,並沒有發生擄掠百姓之事,使得吳懿越發認定,追隨劉琮纔是最爲明智的。
在城內巡視了一陣,甘寧派出的信使找到劉琮,言及府庫糧倉等處已派兵嚴加看守起來,劉琮聽了心中大定。雖然眼下各部戰果尚未統計出來,但劉琮知道昨夜一戰,真正傷亡的兩軍將士並不算多。如果估計不錯的話,城內益州軍降卒很可能有三萬之多。再加上因戰火之故而流離失所的難民,將會是個很龐大的數字。
這些人要是沒了飯吃,誰知道會不會鋌而走險?劉琮可不想冒這個險,畢竟此時益州各地,還有不少軍隊。真若是鬧得四處開戰,很可能就會陷入益州這個泥潭之中。
別的不說,就是龐羲和他所率領的東州兵,都要認真思量好好謀劃。
而且還有領兵駐紮在江州的嚴顏,還不知道肯不肯投降呢。
至於李異、龐樂等人,劉琮反倒不怎麼擔心。雖然目前還未有消息傳來,但之前暗中派出的人與之接觸,已經可以看出他們的態度了。如今攻克了成都,想來他們也會順理成章的率兵投降。
再度回到牧守府中時,已是天光大亮,劉琮匆匆用了些飯食,這其中少不得還要被打斷數次。
如何處置益州降卒,這個問題劉琮和賈詡、法正等人商議之後,都認爲還是要從領兵的將領身上着手。只要領兵之將真心歸順,則這些降卒便不足爲慮了。畢竟在益州,大部分軍隊都是將領的部曲私兵,搞定了將領,他麾下的士卒還能翻了天不成?
此事可謂當前的重中之重,劉琮不敢怠慢,用了早飯之後,便開始挨個召見鄧賢等益州將領。
原本劉琮是要先召見鄧賢的,不過在賈詡的建議下,先將泠苞請了過來。
泠苞倒是很乾脆,在劉琮稍稍表露招攬之意後,立即表示願追隨劉琮。對他來說,家族的因素是一方面,最主要的,還是他本身想在這個亂世中建功立業,成就功名。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又豈能放過?荊州軍強大的戰力,劉琮對於天下大勢的分析,早已深入泠苞內心,追隨這樣的主公,比之劉璋不知強了多少倍!
對於劉琮來說,泠苞雖然在歷史上名聲不顯,但他並不認爲此人就一無是處,歷史早已被自己所改變,那麼泠苞將來又會不會有屬於他的精彩,又豈能按照歷史來斷言?
有了泠苞投效的例子,鄧賢等人也便放棄了抵抗之心。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罷,至少現在都表示歸順,只要有了這樣的表態,對於黃權等人的打擊,可謂更加徹底。而對龐羲等外地領兵的將領來說,恐怕就要更加謹慎的應對劉琮的招降了。
忙完這些事情之後,劉琮正在考慮如何將他們真正掌控在手中,卻見一名信使急匆匆地進來。
“是荊州方面傳來的加急文書!”張迅接過來掃了一眼,低聲對劉琮說道。
劉琮心中一動,莫非荊州方面出了什麼變故不成?別是曹軍攻克了葉城,大舉南下了吧?這麼一想,劉琮便有些焦急的接過文書,展開一看,卻喜上眉梢,笑的合不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