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的形勢雖然看上去大體平定,但是劉琮知道,這只是表象而已。自己若是想要加強對益州的統治,勢必會觸動到很多人的利益,由此而產生反對也將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不過這種反抗必須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程度之中,否則影響太大的話,劉琮也絕不會像劉璋那樣優柔寡斷,甚至被部下所左右。
成都之戰可以說打出了荊州軍的威風,無論是之前在城外的陣地交鋒,還是後來畢其功於一役的夜襲攻城,無不讓參與此戰的益州將士大受震撼,想必短時間之內,他們絕不會再起異心。更何況以劉琮的手段,也不可能讓益州軍成爲獨立於自己掌控之外的軍事力量。
但是劉琮也很清楚,僅僅依靠強權來治理益州是不行的,要想讓益州成爲自己穩固的大後方,就必須在獲得世家大族的基礎上,將益州各階層都與自己捆綁在一起。換句話說,就是要讓益州軍民自發的成爲自己的支持者。
至於如何做到這一點,就是劉琮現在所要面對的主要問題。以黃權爲首的世家大族至少在表面上臣服了,然而寒門和豪強呢?他們與大族之間的對立有着很深的根源,而最主要的,就是官吏的選拔任用始終控制在門閥手中。或許有那麼幾個寒門精英通過自身的努力,取得了門閥的認可從而擔任官職,但總體而言,這種選拔制度封死了寒門和豪強的仕進之途。
劉焉出身於世家,卻選擇了流民所組成的東州兵做爲他最大的依仗,固然有各種因素的影響,而且東州兵的首領也始終是世家大族出身的龐羲等人所擔任。但是客觀來看,東州兵中下級軍官和普通士卒,對於益州既無歸屬感,又非常桀驁難馴,所以纔會在劉焉這個強勢主公病死之後,使得他們與益州大族的矛盾公開化、激烈化。最終導致了另一個“託孤重臣”趙韙的叛亂。
如果劉琮不能從此事中吸取教訓,將一盤散沙的益州凝聚成一股繩,那麼將來必然會重蹈覆轍,這一點在原來的歷史上,也同樣成爲劉備的難題。當然現在的劉琮與原本歷史中的劉備不同,強大的軍力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心懷異心之人不敢輕動,而且劉琮此時佔據益州,也比劉璋經營多年後劉備才入西川要好的多。
一場秋雨一場寒,更何況是連續數十日的綿綿秋雨?這一日雖然雨散雲收,但枯黃的落葉,泥濘的地面,還是讓人感到秋意蕭瑟。若是在這院中獨行,或許還會生出些悲秋之意。不過此時劉琮揹負雙手,正與賈詡和法正二人在院中漫步。
“過幾日劉季玉便要攜家眷往武陵而去,我的意思是派霍峻領兵護送,先往江州,然後自江州走水路。”劉琮擡眼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空,連日來的煩悶似乎頓時消散了不少。
賈詡聞言微微頷首,他這些日子倒是難得的長了幾斤肉,臉龐也不似往日那麼幹瘦了,只是鬍鬚卻愈見稀疏,唯有那雙三角眼依舊精光閃爍。
“往江州?或許有些不妥吧?”法正卻遲疑道:“嚴將軍雖表歸順,但若是詐降,彼時劫了劉璋,恐怕……”
他這個擔心也不無道理,不過劉琮卻搖頭道:“這卻不必擔心,嚴將軍即便不曾真心歸降,也絕不會將劉璋限於危險之中。”
劉琮如此一說,法正也便明白了,不過法正還是有些好奇,爲何劉琮會如此篤定?按說之前劉琮也一直未曾與嚴顏接觸過,怎麼看起來彷彿很是瞭解嚴顏一般?他哪兒知道,對於這些人物劉琮早已“神交已久”?即便是他本人也是如此……
將劉璋遷往荊州安置,是爲了消除劉璋在益州本就不多的影響力,至於趕盡殺絕的方式,反倒會引起強烈的不滿和反抗,對於劉琮的聲望也是個很大的打擊,所以活着的劉璋反而沒有什麼威脅。至於劉璋本人,必然也不會有什麼東山再起的野望,對他來說,這樣的結局也算不錯了。
不過劉璋可以如此安排,但領兵駐守巴西的龐羲卻不能用同樣的手段。劉琮深吸了一口帶着涼意的溼潤空氣,沉聲說道:“東州兵必須有所改變,各郡太守亦當調整,我想巴西太守龐羲也不應例外,或許可以升其爲徵南將軍府議郎,不知軍師以爲如何?”
賈詡稍一思忖,眉頭微蹙,回道:“大將軍就不怕龐羲不來麼?”
徵南將軍府並不是地名,而是總覽荊、益、揚、交四州的軍事統帥機構,有時在公文中也被稱爲幕府,而府中議郎之職,看起來名位較高,又是參與軍事的中樞之職,但和手握實權的太守相比,兩者的差別就太大了。
劉琮還真不怕龐羲不來。他相信,即便龐羲之前有種種疑慮或者衝動,最後還是向自己投降,說明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在劉琮看來龐羲是一個眼光很毒辣的投機分子,縱觀其過往,先是侍中馬宇與諫議大夫種邵、左中郎將劉範(劉焉的長子)等人結謀,想讓馬騰來攻襲長安,自己做爲內應,再鋤掉李傕等人。
馬騰、韓遂一拍即合,藉着馬宇等人所召,來攻長安。不料馬宇等人所謀劃的事情泄露,馬宇他們只好出逃到槐裡。馬騰、韓遂退回了涼州,而樊稠轉攻槐裡,把馬宇等人全殺了。在這個過程中,龐羲謹慎的置身事外,結果果真兵敗。
接着龐羲知道自己身爲漢臣,又非曹操親信,加之又是曹操打壓的世家大族一員,前途黯淡,於是花錢營救了劉焉的子孫,舉家遷往益州投奔劉焉,憑藉舊時交情與營救之恩順利成爲劉焉帳下重臣,且成爲劉焉集團東州士族集團的領袖之一;之後劉焉壯志未酬身先死,爲了保護自己和東州士人的利益,又力挺生性闇弱又是自己姻親的劉璋,成爲擁立功臣,一舉成爲益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擁兵一方。
後來天下形勢日趨變化,劉璋既非明主,龐羲又陰懷異志,想坐收漁翁之利,最終還是失敗;直到自己率軍入蜀,攻佔了成都,他自知大勢已去,便毫不抵抗的投降了自己。
而且縱觀龐羲抵禦張魯的事蹟,可謂屢戰屢敗,原因無非有二:一是可能說明龐羲此人雖在才學上有所名氣,但對於軍事方面其實一竅不通,再看風評及掌握的情況,其治下巴西一地可謂禍亂叢生,也說明龐羲此人名副其實,對於治理民生也是漠不關心;二是從龐羲屢次兵敗以致最後擁兵不出,但巴西一地卻從未被張魯攻佔可以看出,他是典型的陰謀家,他並不是打不過張魯,而是害怕劉璋狡兔死走狗烹,打敗張魯後會失去既有權利和利用價值,所以故意裝作兵敗不敵但又不失寸土,好擁兵自重做土皇帝。
所以龐羲此人既是投機分子又是陰謀家,一切以自身和家族利益爲重,並不是一位心繫漢室或爲民謀利的良臣。這樣的人在闇弱如劉璋手下,都沒有勇氣站出來當雄霸一方的諸侯,遇到自己還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因此劉琮斷定,龐羲即便心懷不滿,也會乖乖的來成都上任。
將自己的推斷說了之後,劉琮又道:“非但要將龐羲調離巴西,便是東州兵也要分散重編,以後東州兵這個稱呼,可以休矣!不過讓誰去鎮守巴西,我一時之間,還拿不定主意。”
巴西郡的重要性,不僅僅體現在與漢中緊鄰的地理位置上,更因爲東州兵的家眷也多在巴西,士卒可以被重編到別的軍隊中,但他們的親屬家人卻不能因此而隨軍遷移,否則便失去了對士卒的控制。這也是荊州軍與其他諸侯軍隊最大的不同之處。如此一來,巴西太守的人選就需要好好思量了。除了要有武略之外,在治理方面也必須能拿得出手。
此次出兵益州,麾下各部將領似乎都難以勝任。王威、霍峻等人武勇足矣,但治理一郡尤其是巴西這樣的大郡,恐怕很不合適。胡車兒、劉虎等人也是如此,甚至相比之下還不如王威,他們最適合的還是在軍旅之中擔任將領。至於呂蒙,劉琮未嘗沒有考慮過,畢竟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可是東吳四大都督之一。然而現在的呂蒙一來資歷不夠,二來還是太過年輕,歷練不足,驟然提拔到這樣的高位,對他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何不以高將軍暫代?”賈詡沉吟片刻,對劉琮說道。
劉琮聞言停下腳步,他之前也考慮過高順,但不知爲何,總是下意識的覺得,高順對於自己的忠誠度遠不如張遼。所以張遼能夠成爲南陽太守,而高順卻只是在軍中爲將。
其實這種感覺劉琮也並未深思,現在聽賈詡提出,他心下一動,看來自己還是受了原本歷史影響,這對於高順來說未免太不公平了。“不,就讓高順擔任巴西太守,既然要用,便應用人不疑,何必暫代?”劉琮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很乾脆的說道。賈詡和法正對視一眼,眼角微微展露笑意。對於賈詡來說,倒不是爲了拉攏高順營造自己的小圈子,而是他認爲高順足以擔當此任,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