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外數十里之地,曹仁望着長長的隊伍,面容沉靜,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自就任徐州刺史、並督青、徐、豫三州軍事以來,他便一直在考慮,如何將荊州軍壓制在長江以北。去年荊州軍趁曹軍主力北上,突襲壽春,使得曹軍在淮南失去了一個重要據點。對此曹操大爲不滿,而郭嘉則認爲荊州軍已得壽春,下一步必然會以此爲支撐,掃平曹軍在淮南佔據的各城,進而謀取廣陵郡,將其勢力延伸至淮河表裡。
若是讓荊州軍攻至淮河南岸,則豫州、徐州都將受到直接威脅,特別是豫州汝南郡。因此曹操決定先守住徐州、廣陵,汝南,然後伺機奪取壽春,最終以壽春、陰陵、東城、廣陵構成淮河防線。如此一來,就可以將荊州軍在江東的大部人馬吸引在合肥、歷陽以及曲阿等地。
曹仁抖了抖繮繩,戰馬邁步徐行,身後的護衛見狀也催動戰馬緊跟上來。
五月的日頭已經很毒了,尤其是在晌午時分。曹仁卻彷彿絲毫沒覺得熱似的,他眯着雙眼,思忖着當下的形勢。
荊州軍兩萬人馬在周瑜的率領下,已於上月進至當塗城下,另一路人馬在黃蓋、淩統等將的率領下輕取西曲陽,兵鋒直指陰陵。而劉琮坐鎮歷陽,看來對於九江郡勢在必得。但是曹仁很清楚,劉琮的真正意圖是什麼。如果說眼下圍繞着淮南三城的戰鬥只是開始,那麼雙方角力的重點,最終還將落在廣陵郡。
當塗守將張喜不斷派人送信,向曹仁告急求援,最初曹仁本打算調淮北之兵和陰陵、鍾離守軍前往解圍,但他發現周瑜率領兩萬人馬竟然遲遲未能將當塗攻克,期間還全殲了自陰陵往當塗救援的戚寄所部之後,曹仁便立即反應過來。周瑜不是沒有能力攻下當塗,而是要以當塗爲誘餌,迫使周圍,尤其是鍾離和陰陵守軍前去救援解圍,以便在當塗城外設伏殲滅。
發現這一點之後,曹仁便立即派人前往陰陵、鍾離等地傳令,不許各城守軍往當塗救援,同時準備率領大軍南下,前往淮陰。至於當塗,曹仁則令張喜固守至五月底。在曹仁的構想中,只要張喜能將周瑜拖在當塗城下,待自己率領大軍進駐淮陰、盱眙等地,那時調動各地人馬圍攻周瑜,或可將其困在當塗,即便不能全殲之,想來也能讓荊州軍吃個大虧。
然而昨日傳來消息,當塗守將張喜棄城,渡河往義成而去,周瑜率部攻佔了當塗。
剛得知此事時曹仁大爲惱怒,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張喜這麼做固然使得自己的計劃無法實施,但想來也讓周瑜的計劃落空了。如今曹軍在九江郡只有陰陵、鍾離二城,至於西面的陽泉、安風等地雖還有縣令,但卻無駐軍。因此要想對付荊州軍,便只能在這兩地想辦法。
面對如此不利的形勢,曹仁卻沒有太過沮喪。他隱約感到,劉琮此次攻擊淮南諸城,並沒有打算在豫、徐兩州與己方決一死戰,其目標恐怕也僅限於奪取淮河表裡諸地,以形成對徐州和豫州的進攻態勢,讓曹公感到壓力而已。
“若是荊州軍再晚些進攻,只怕也不會讓他們如此輕易得手。”曹仁心中暗歎一聲,但他也知道,自己只能先穩住當下的形勢,不能讓荊州軍再如此輕易地攻****陵、鍾離,繼而威脅到廣陵郡。
此次就任徐州刺史,曹仁從許都等地只領了兩萬餘人馬,好在加上廣陵郡原本的三萬餘衆,勉強能夠使用。若是算上九江郡人馬,實際上還要比荊州軍在江東的人馬多上一些。但是兩軍實力孰強孰弱,卻是一目瞭然的。
即便曹仁率領的這兩萬人馬堪稱精銳,但如何茂、王摩等將所部,都是些什麼貨色,曹仁可是不敢報什麼希望的。而廣陵郡那三萬餘衆戰力如何,還得等實戰之後纔可知道。
“報!”一名騎士飛馬奔來,離曹仁還有數十丈便滾鞍下馬,氣喘吁吁地報道:“荊州軍黃蓋、淩統領兵圍攻陰陵,攻勢甚急!”說着,從背囊中摸出告急文書,舉在頭頂。曹仁的近衛連忙接來,遞給曹仁。
曹仁聽了眉頭微皺,接過竹簡一目十行地掃過,擺手打發那人離開,心中暗自思忖,看來周瑜是要迅速解決淮南陰陵、鍾離二城,然後東進了。
陰陵能守得住嗎?想到這個問題,曹仁終於感到有些頭疼了。若是衛茲不曾派出戚寄帶走三千人馬去往當塗,或許還能守住,如今陰陵城內恐怕只有四五千人,即便陰陵城池堅固,在荊州軍的強攻之下,又能堅守多久?
念及此處,曹仁不由在馬背上挺直腰背,擡頭向西北方向望去,那正是陰陵所在的方向。
天高雲淡烈日當空,數百里之外的陰陵城下,正廝殺得血肉橫飛。
黃蓋有些焦急的望着陰陵城頭,他這一路人馬並沒有霹靂車,現在只能蟻附登城,進行強攻。
進攻陰陵的命令是昨日才收到的,黃蓋雖然並不意外,但還是覺得要攻下這座堅城,只怕傷亡會不小。然而軍令就是軍令,他必須在十日內攻****陵。
他身旁的淩統倒是好整以暇的捋着鬍鬚,對黃蓋說道:“時已至午,還是讓將士們先退下來稍事歇息,待用過午飯之後再攻城不遲。”
黃蓋這才注意到時間,心有不甘的瞪了眼城頭上的城樓,沉着臉微微頷首。
城樓上的衛茲和胡質雖然看不清黃蓋等人表情,但聽到荊州軍鳴金收兵,不由對視一眼。衛茲苦笑着搖了搖頭,對胡質說道:“悔不聽將軍所言,以至今日被敵軍圍攻城下。”
胡質卻是個會做人的,安慰道:“即便不派戚將軍去救當塗,荊州軍也必來攻打此城。現在來看,敵軍未嘗不是倉促而來,否則又怎麼會不攜攻城軍械?”
他這話卻並沒有讓衛茲有多麼安心,畢竟荊州軍攻勢猛烈,哪怕沒有霹靂車、井闌車那樣的利器,守衛起來也相當吃力。
衛茲也很清楚,眼下是別想指望有援軍了,周瑜既然攻佔了當塗,那麼鍾離守軍自顧不暇,又豈能來救援自己?至於廣陵郡的東城,雖有兩千餘人馬,又能濟得什麼事?
荊州軍退去之後,城頭上的守軍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們苦戰半日,此時都帶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也不知是慶幸未被敵軍攻破城池,還是慶幸自己尚且活着。
死者被民夫擡下了城頭,受傷的將士們正在抓緊時間裹紮傷口,運送箭矢的民夫們雙腿顫抖着挑着擔子,從城下運來了大量箭矢。
麥餅的香味隨着微風吹上了城樓,胡質這才感到腹中飢餓,好在近衛很快送來了飯食,只是衛茲卻沒什麼食慾,舉箸半晌,嘆了口氣揮手讓人端走食盤。
胡質微微皺眉,對衛茲說道:“府君也不必太過憂慮,黃蓋所部此來攻城,恐怕是因爲周瑜佔了當塗,所以纔會如此。雖我方暫無援兵,但若想攻下此城卻也非易事。”
“胡將軍的意思是說,黃蓋攻城原本並無準備?”衛茲擡起頭對胡質問道。
衛茲身爲太守,處理民政、判決刑獄都是把好手,但軍事上就有些偏弱,現在能依仗的卻只有胡質了,此時聽胡質如此說,總算恢復了幾分信心。
胡質點頭道:“周瑜領兩萬大軍進攻當塗,又有霹靂車等攻城利器,何以在張將軍主動放棄之後才攻入當塗?無非是想借當塗吸引我方各部前往救援,好各個擊破罷了。張將軍率部退出當塗,周瑜勢必要進行調整,因此纔會令黃蓋等率部來攻此城。以末將推測,周瑜或會率大軍往攻鍾離,以斷我方與鍾離之聯繫。”
“若是如此,陰陵豈不是成了孤城?”衛茲一聽,剛放下一半的心又懸了起來。
胡質嘆了口氣,對衛茲說道:“所以就要請府君早日決斷,若是堅守陰陵的話,恐怕會被荊州軍圍困,若是要放棄此城,便要早日準備了。”
“可胡將軍方纔不是說,敵軍若要攻下此城並非易事麼?”衛茲皺眉問道。
“堅守十天半個月的話還不成問題,可若是被荊州軍合圍,再想走就難了。”胡質索性挑明瞭說道:“如今荊州軍意圖已再明顯不過,咱們就算死守,最多也就守一個月,若無援軍,必被攻破。”
衛茲皺眉沉思片刻,一時拿不定主意,是現在就棄城而走呢,還是守上一段時間看看形勢再決定?
按照胡質的說法,即便堅守一個月甚至兩個月,對於大局有何影響呢?不若趁着還有機會,暫時放棄陰陵,以保存守軍實力,再圖將來。
“以胡將軍之見,我軍若是放棄陰陵,當向何處而去?”衛茲下定決心之後,便不再猶豫,對胡質問道。
胡質對此早就有所盤算,當下回道:“周瑜大部恐往鍾離,我軍若是往鍾離去豈不是自投羅網,以末將之見,當往廣陵東城。”
“既如此,何時出城爲好?”衛茲點了點頭,又問道。
若是可能的話,當然是越快越好,但敵軍纔剛開始攻城,自己就率部放棄陰陵,總是不好交代,所以衛茲纔會有此一問。
對於衛茲的顧慮,胡質當然心知肚明,他稍一遲疑,對衛茲說道:“不若三日之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