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大雨仍舊嘩啦啦地下着,在朦朧的曙光中,值夜的士卒們在營地裡費勁地走動着。到處都是**的,地上滿是泥漿,車軲轆上沾着厚厚的黃泥,溼噠噠的滴着髒水。
然而休息了一夜,在相對乾爽的戎帳內睡足了覺,早上又吃過熱騰騰的飯食之後,將士們的精神氣很足。有的抓緊時間加固營寨,有的坐在帳篷裡,從撩起來的帳簾一邊向外張望,一邊擦拭着刀槍和鎧甲,厚厚的油脂將鐵甲上的牛皮擦得油光水滑。弓箭手們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弓身和弓梢,也有的用自制的緊繩器絞緊弓弦。
在這樣的天氣中,曹軍應該不會再來進攻了,至於己方,似乎也不會去主動進攻曹軍。
炮車營的將士們檢查着大車上的篷布,以免雨水漏了進去,雖然那些構件並不是很怕水怕潮,但能保持乾燥總是好的。至於粗笨的石彈,就讓雨水沖刷去吧。
牲口棚子都建在營內的下風頭,食槽內還殘留着一些豆渣和些許草料,一匹駑馬無聊的晃着腦袋,無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營內走動的人們。馬伕罵罵咧咧的抱怨着天氣,沒睡好,甚至同伴的磨牙聲。他們熟練的查看着馬匹的蹄子,將鬆脫的馬蹄鐵重新釘緊,用刷子仔細的給戰馬沖刷。
周瑜在營內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景象。
糧草很充足,將士們鬥志高昂,看上去一切都很好,但周瑜卻隱隱有些擔心。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周瑜望着雨幕中的營寨,捫心自問。糧道處於後方的保護之下,淮河上一支戰力強大的水軍正向盱眙而來,鍾離、當塗以及陰陵和東城等地,都已被佔領,並且留有軍隊駐紮。太史慈所部或許會晚幾天到達,但這並不能說,自己所率領的這一路人馬就有危險了。
甚至這場大雨對己方也是有利的。在這樣的天氣下曹軍不可能大舉進攻,正如自己也不願意勉強將士們在大雨中行軍一般。雙方的斥候能夠在雨中行出多遠,又能探查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呢?
嗆人的煙霧飄過來,哪怕在這樣的大雨中也未能消散,受潮的柴禾燃燒不足,使得各營都彷彿籠罩在晨靄中一般,周瑜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畢竟不能將所有事都控制在手心裡,這場大雨若是再下上幾天,將士們的士氣可就要受到影響了。
在跨過一道水溝之後,周瑜猛地站住,他回頭看着水溝,這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麼。
雖然各軍營寨所在之處地勢尚高,但在營寨左側的淮河呢?若是再這樣下上幾天大雨,誰知道會不會發洪水?
一念及此,周瑜便立即讓近衛備馬,他要親自往營寨周圍查看,是否有必要移營,若是移營的話該移向何處?近衛去準備之時恰巧被朱恆和陳武二將看到,詢問之後得知周瑜要出營,二將也便帶着近衛一同前往。
自中軍大營轅門出來後,周瑜見朱桓神色有些緊張,便微微一笑,對他說道:“休穆選擇的這處地方,本來倒也合適,只是這雨勢太大,不可不防。”
朱恆很是感激的看了眼周瑜,點了點頭。他之前選擇這處地方給大軍安營紮寨,也曾考慮過若是下雨會如何,但卻未曾料到雨勢如此之大。而且看這樣子似乎短時間內還不會停,萬一真要是發了大水沖毀營寨,自己可不就成了罪不容赦的罪人了?
行出營寨數裡之後,道路越發泥濘,戰馬噴着響鼻,不耐煩地搖晃着脖頸,水珠亂飛。
周瑜擦了把臉上的雨水,見前面有處山坡,便策馬而去,陳武和朱桓也連忙催動戰馬跟上,數十名近衛則守在坡下。
從坡上望去,就見雨幕之中一條大河滾滾流淌,河面比之前幾日所見寬闊了許多,河邊幾棵樹已被淹入水中。
雨仍然下的很大,河面上看不到船隻,雨點砸在頭盔上、蓑衣上發出密集的聲音。
周瑜扭頭望向自己的軍營,眉頭越皺越緊。他的擔心絕不是杞人憂天,若是再這樣下上幾天,或許不用幾天,淮河之水暴漲,勢必會衝到己方現在的營寨中,彼時即便不能將營寨沖毀,也會造成很大的破壞。
“再往前去看看。”周瑜輕夾馬腹,回頭對陳武和朱桓二將說道。
又行了數裡之後,周瑜越發確定,必須將己方營寨從現在的地方移走,只是若要移營,就必須重新選擇一處地方。這個任務周瑜仍舊交給了朱桓,他回營之後召集諸將,令諸將校立即準備起來。
此時已近晌午時分,將士們聽說要移營,便趕緊收拾雜物,拆解營帳。各營看着都亂哄哄的,實則有條不紊,該裝到馬車上的就裝車,該拆掉的就拆掉。雖然憑空又要勞作,但大夥兒都知道水火無情,誰也不想在睡夢中被大水衝到盱眙城裡。
“大都督,我軍何不在此處築壩蓄水,待水滿之後掘之,想來必能沖毀曹軍在城外的營寨。”陳武將收拾營寨之事交給自己的副將,急匆匆的找到周瑜,低聲說道。
周瑜微微一笑,望着陳武道:“子烈倒是與我不謀而合了,你且過來看看。”說着,伸手招陳武到帥案之前。
陳武走近帥案低頭一看,見周瑜已在案上鋪開的地圖之上繪了兩道橫線,看位置,其中一道正是目前所處的地方,而另一道則在往盱眙去十三四里之地。
“爲何要築兩道水壩?”陳武不解的問道。
不過沒等周瑜回答,陳武便反應過來,拍着自己的額頭道:“是了!曹軍營寨也非地勢低窪之處,若非水勢浩大,恐亦難成功。”
周瑜雖已有此計,但卻並未下定決心使用,他皺着眉頭對陳武說道:“我軍蓄水以毀曹軍營寨,但是對於百姓也大有損害啊。”
聽他這麼說,陳武也心情沉重的點頭道:“是啊,如此一來,百姓在城外的田地必然被淹,恐怕今年的收成就泡湯了。”
不過陳武低頭思忖片刻之後,又對周瑜說道:“大雨不停,本就成災,若是能早日攻破盱眙,些許損失也便不足爲慮,更何況大將軍仁慈,斷然不會讓百姓受飢寒之苦。”
周瑜苦笑無語,他知道這是陳武在給自己找藉口,不過他也只能如此。
若是按照黃射和張允之前的行程,明日或後日便能將水軍開赴至此,但即便依靠水軍攻破盱眙城,城外的一萬餘曹軍也並不會因此潰敗。不將這些敵人解決,對於此次奪取廣陵的計劃,始終是個威脅。
既然如此,那便依計行事,周瑜召集諸將,商議築壩蓄水之事,正分配任務時,朱恆回報,已在東南數十里之處尋到一處合適地方。
周瑜在地圖上仔細看過之後,頷首道:“各部既已準備妥當,現在便拔營去此處,再立新營!”
由於提前做好了準備,各部行事並不慌亂,陸續冒雨開拔。雖然道路難行,但將士們卻沒有多少怨言,即便有,也無非是咒罵這挨千刀的老天。
不過路上還是出了些亂子,數架馬車出了這樣那樣的問題,有的是車軸斷了,有的車輪壞了,被將士們推到了路邊。至於車上裝的輜重糧草,也只好先棄之不顧。
斥候們不斷回來報告曹軍的動向,各種消息都彙集到周瑜這裡。有人發現曹軍的斥候試圖前來窺探,有人則抵近到曹軍營寨附近,總體來看,曹軍並沒打算在這樣的天氣下出擊。不過己方移營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敵軍斥候報給路招。
看來還要加強斥候,遮蔽我軍的行動纔可。周瑜心中暗道,若是曹軍發現己方築壩蓄水,恐怕只有兩條路好走,要麼前來破壞,要麼放棄城外營寨退回盱眙城中。
在穿過一片樹林之後,周瑜見前方地勢開闊,略有坡度,側面一座小山,坡下有小河流過,不禁微微頷首。雖然說不上是“左有草澤,右有流泉,背山險,向平易,通達樵採,牧飲相近之地”但也相去不遠了。
先行抵達的人馬已經開始挖掘壕溝、佈置拒馬、蒺藜等物。周瑜此次出兵,所部分爲七軍。即由周瑜親自率領的中軍約三千人,左右虞候各一軍,每軍二千八百人,分別由陳武、朱恆統帶。左右衛各二軍,每軍各一千六百人。
現在重新立營,但規制卻是照舊,仍然是中軍立一大營,下屬六軍,每軍分立三營。全軍以中軍大營爲中心,按不同的排列方式將這十八個營壘配置於中軍營壘周圍。
當然如果地處平原廣澤,無險可恃,即作方營。即中軍營壘居於中央,其餘各營築於其四面。如果有險可恃,一般排爲“月營”。中軍大營在中間,下屬六軍各營壘成單列,面平背險,兩翅向險如月初生。即面對敵方成半圓形。各營相去中間,亦各容一營,各營結合部均在遠射兵器控制之下,可相互以火力或兵力進行支援。
待諸營重新設置完畢之後,已到了傍晚時分。周瑜見營壘初成,便回了中軍大營,今日雖然有些勞累,卻免了水患之憂,對於周瑜來說,總算將隱患降低到最小。
只不知曹軍是否能發現己方的動作,若是發現之後,又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