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初秋,夜裡已頗有些涼意,月色清輝下,及膝高的野草隨着夜風輕輕搖曳,從淮河上吹來的夜風帶着溼潤的水汽,令人頗爲舒適。不過在草叢中潛伏着的幾個荊州軍士卒,卻睜大了雙眼,並沒有因爲舒適而懈怠偷懶。
這裡距離淮陰城外的曹軍大營很近,如果稍不注意,就會暴露自己。這幾個特衛營的斥候雖然都是彪悍精銳,但戰馬被他們藏在遠處,若是被曹軍騎兵發現,恐怕很難逃脫曹軍的追捕。
他們冒險潛伏到這裡,除了窺探曹軍營寨虛實之外,還有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那便抓個曹軍將士回去。畢竟想要潛入曹軍營寨之內實在非常困難,可若是能活捉一名曹軍將士,便能夠從其口中瞭解更多的詳情。不過這個任務難度也不小,所以周瑜纔會特意選了這幾名特衛營的好手來執行。
“今晚恐怕沒人出來了。”一個額頭有刀疤的漢子低聲對身旁的百人將說道。他視力很好,身手也非常不錯,就是耐心稍差。這會兒還不到半夜,他便有些等不住了。
百人將搖了搖頭,並不答話,只是專注的看着不遠處的曹軍營寨。此時敵營中燈火漸熄,營內的篝火將寨牆上的曹軍士卒身影映得晃動不休,在曹軍營寨後方便是淮陰城,不過月色中只能隱約看到一道黑黢黢的影子。
那刀疤漢子見百人將不搭理自己,只好耐着性子繼續趴在草叢中,夜間的曠野中並不安靜,不時能聽到蛐蛐的叫聲,夜風吹過草叢時輕微的響動,以及淮河嘩嘩的流淌聲。
不知過了多久,那漢子忽然眯了眯雙眼,用胳膊肘碰了碰身邊的百人將:“有人出來了!”
百人將精神一振,順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一隊曹軍自營寨後方轉了出來,看樣子大概有七八個,都騎着戰馬打着火把,很可能是要往營外巡查的曹軍斥候。
“動手嗎?”刀疤漢子躍躍欲試的對百人將低聲問道。
百人將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們才五個人,如何動手?稍有動靜,就會引出大批敵軍出營,更何況那七八個又都是騎兵?
刀疤漢子低聲嘆道:“錯過這些人,只怕今晚又要白等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種情況下貿然動手,只能害了自己和兄弟們的性命。所以刀疤漢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幾名曹軍斥候策馬而去,不多時他們打着的火把,便遠遠的看不清楚了。
到了天將佛曉之時,也一直沒有出現過什麼好機會。百人將雖然頗感無奈,卻也只能帶着兄弟們潛行離去。並不是每次出來,都能有所斬獲,尤其是特衛營所執行的這種任務,除了需要耐心之外,有時候還必須要一點運氣。很顯然昨晚他們並不走運。不過至少全身而退,未曾折在曹軍大營附近。
雙方大軍雖然還未曾在淮陰附近接觸,但這樣小規模的短兵相接,卻在許多地方展開了。得益於曹仁之前的訓練,以及對斥候的重視,現在曹軍斥候的戰力哪怕還比不上荊州軍斥候,不過總算不像之前那麼慘了。有時候甚至還能獲得勝利,使得曹軍斥候的士氣,逐漸高漲起來。
在周瑜率領大軍,在淮陰城外二十餘里之地立營數日之後,曹仁總算根據斥候探查的情況,令人繪製出了荊州軍大營的地圖。從圖上來看,荊州軍大營以中軍大營爲核心,外圍各營卻並沒有按照常規設置,而是沿着淮河佈置,看上去兩頭尖中間厚,猶如半月一般。
“敵營距離我軍甚遠,如此布營,或許是爲了便於其進攻吧?”一名偏將遲疑道。
于禁搖頭道:“恐怕原因還不僅於此。”他略一思忖,對曹仁說道:“以末將觀之,荊州軍所布營寨,緊靠其水軍之營,互爲犄角之勢。而這半月之形,雖不利於防守,卻能迅速調動人馬,想來荊州軍如此佈置,其目的是爲了便於分兵出擊。”
這種半月陣型,並不常見,而且還是沿着淮河佈置,令人很是費解。一般而言,除非到了生死關頭,纔會背水一戰,平時若這麼做的話,弊病太多,因而爲將者通常都會避免在河邊設營。
尤其是考慮到現在將到雨季,若是連續下上數日大雨,那時不用曹仁出兵,想必荊州軍也會苦不堪言,自行退兵的。更何況若是上游突然發大水的話,弄不好會沖毀荊州軍營寨,那傷亡簡直不可想象。
曹仁思忖半晌,仍然有些不太確信,周瑜會如此冒險嗎?他這麼佈置營寨,到底有何目的?
對那名偏將和于禁的推測,曹仁認爲都有道理,但還是差點什麼。他的目光在堂上諸將校的面龐上一一掃過,見有的皺眉沉思,有的與旁人交頭接耳,有的則緊盯着地圖,彷彿要從其中看出敵軍如此佈置營寨的原因來。
尚未理出個頭緒,就見一名近衛從堂外匆匆進來,行至曹仁身邊,俯身在他耳邊低語道:“將軍,我軍斥候探得緊急軍情!”
曹仁微微頷首,那近衛便接着說道:“荊州軍分兵數路,往攻城外諸塢堡莊園……”
“什麼?”曹仁有些意外的扭頭看了這近衛一眼,他本以爲會是荊州軍大舉出動,往淮陰而來,卻沒想到聽到的是這麼一個消息。
待諸將得知此事後,也都不明白荊州軍的用意,難道是荊州軍缺糧之故?按說不可能啊,荊州軍攻佔己方白馬湖大營時,可是繳獲了許多糧秣輜重,據說還在往盱眙運送,又怎麼可能缺糧?可若是不爲糧食,荊州軍去攻打淮陰附近的塢堡莊園,又有什麼企圖呢?
“會不會是荊州軍想要誘使我軍出擊?”路招因屢次吃過荊州軍的苦頭,現在倒是變得非常謹慎了。他救援白馬湖大營不利,曹仁雖然未曾對他疾言厲色的訓斥,路招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曹仁皺眉道:“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先讓斥候繼續探查,弄清楚荊州軍各路人馬幾何,去往何處,再來回報!”
那近衛領命出去,諸將校都往向曹仁,于禁說道:“將軍,末將有一計,不知可行否?”
“於將軍但講無妨。”曹仁看了一眼于禁說道。
于禁將自己的打算說出來之後,曹仁微微眯着雙眼,思忖片刻,對堂上衆將問道:“諸位以爲如何?”
“會不會太過危險了?”路招有些遲疑的說道。在他看來,曹仁應該藉助地勢之利固守淮陰,而不是主動出擊。
曹仁沉聲說道:“危險固然是有的,可若是在此按兵不動,何時才能將荊州軍擊退?”
他昨日又收到曹操親筆所寫書信,告知曹仁他即將領兵北伐劉備,雖然沒有明確要求曹仁將荊州軍趕出徐州,但也表達了對淮河之戰的擔憂。對於曹仁來說,所考慮的便不僅僅是局部的戰事,他必須守住淮陰,以減輕曹操的壓力。而要想在荊州軍的進攻之下堅守淮陰,一味死守是斷然不可取的。
至於方纔于禁所提出的計策,曹仁認爲可以一試,如若成功的話,或許便能將荊州軍大營一舉攻破。
諸將校見曹仁如此說,也便不再反對,只是有些人心中不免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被曹仁點將。
曹仁察言觀色,心中暗自冷笑,這等沒鬥志的將校,他纔不會委以重任呢。不過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他也懶得去計較許多,只是在心中暗自記下一筆罷了。
自荊州軍北上進犯以來,已經連續折損了不少將校。如戰將秦翊、戚寄,以及在盱眙戰死的牛蓋、王摩等人,加上被荊州軍所俘去的徐宣、張喜、何茂等將,在白馬湖戰敗自殺的何夔,可謂傷亡慘重。若非曹仁又從鹽城等處調集人馬,現在恐怕已無力與荊州軍再戰。
不過如此一來,等若放棄了廣陵、鹽城,更不用說這些地方的塢堡,那些豪強雖然有部曲私兵,但又怎麼能是如狼似虎的荊州軍的對手?
接連數日,各地求救之人紛至沓來,其中不乏廣陵郡中的世家大族。而曹仁麾下的軍隊,有不少中下級軍官都是出自這些世家大族,驚聞自家塢堡莊園被荊州軍攻佔,這些中下級軍官豈能幹休?而且不止是軍中將校,淮陰城內的許多官員,家都在城外莊園之中,得知荊州軍不斷騷擾,他們立即着急了。
在淮陰麇集的三萬餘曹軍中,至少有一大半都是本地人,他們雖然礙於軍法不敢去找曹仁,但卻公推了幾名將校,前去找曹仁求救。
曹仁對此頗爲無奈,他本已安排部下準備依于禁之計行事,可現在軍中人心惶惶,士氣低落,他又怎能冒然出兵?不過對來求救的將校,曹仁卻也不能答應他們所請。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荊州軍分兵襲擾各地塢堡莊園,並非是無的放矢,其目的正是要讓自己分兵應對。
如果不知道也還罷了,現在既然已看出了周瑜的計策,曹仁說什麼也不願意分兵救援。其實即便他有這個想法,現在也沒有這個兵力。對於荊州軍,曹仁現在越來越謹慎,絕不會允許自己犯錯誤。
不過軍中將士因此而士氣低迷,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曹仁現在頗爲頭疼,難道明知是個火坑,還要往下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