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不覺入肅殺,蕭瑟風過,漸枯漸黃的葉子有的隨風飄落,有的仍不肯就去,瑟縮地在枝頭抖動着,彼此摩擦,發出陣陣“嘩嘩”聲響,不似松林若濤聲,卻也讓人不禁思緒紛紛。
當然,隊伍中的將士們大多不會有這種情緒,他們雖然沉默着,但氣氛並不壓抑,只是頗爲嚴肅。
劉琮騎着戰馬在道路旁的小丘上回首望去,蜿蜒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秋風吹過旌旗獵獵,在鎧甲的鏗鏘聲和將士們的腳步聲中,顯得愈發肅殺。金戈之氣,直衝雲霄。
此處距離葉城尚有四五十里之地,不過已經能夠看到北方青色的山峰,連綿的山脈。
從襄陽出發之後,劉琮及所率領的兩萬餘步騎只在宛城稍歇了一天,便直接往葉城而來。這一部分人馬是此次出兵許都的中路,之前魏延、黃忠以及張遼等將,已各領人馬出了鄴城,兵分數路往父城、昆陽、定陵而去。
根據特衛營的探查,曹操雖然率領大軍北上,但許都仍然有一萬餘衆留守,統帥便是曹洪,若是加上馬超的五萬餘關中聯軍,以及郡縣之兵,總計大約有近十萬人馬。
當然這近十萬人馬之中,真正有戰鬥力的,還是馬超的關中聯軍和許都的曹洪所部罷了。曹洪所領部衆應是曹操所練精兵,自不待言。而關中地近西戎,風俗勁勇,民皆習戰。自商鞅變法,秦人以耕戰爲本,遺風流披,影響深遠,形成與關外東部地區迥然相異的社會風尚。
所謂“關東出相,關西出將”便是劉琮在《後漢書》中所見,而且劉琮後世所知,自南北朝後期,鮮卑軍事貴族與北方漢姓士族結合,形成的集團勢力——關隴集團便成爲西魏、北周、隋和初唐統治的基礎。
在荊州軍序列之中,也有許多關中子弟。其中比較集中的,便是張繡所率的那支部隊。雖然經過南陽新政、荊州軍制重編混編之後,大部分關中將士都已分散到各軍各部之中,但其中的佼佼者,如飛熊軍等,仍然是獨自成軍。在荊州軍數次戰役中,飛熊軍及其他各部中的關中將士,都表現出彪悍好戰,遇強更強的特質。
近幾年雖然劉琮不斷在流民中招攬關中子弟從軍,不過所徵募到的人數卻越來越少。用徐庶、杜襲等人的分析來看,是因爲關中逐漸安定之後,流民日漸減少,而關中諸將對於人口的控制,也在逐漸加強,使得流民輕易難以離開。
此次關中諸將聯軍而出,雖然給進攻許都增加了困難,卻使得劉琮意識到可以藉此機會平定關中。爲此劉琮與賈詡、法正、以及諸葛亮、龐統、魯肅等人商議之後,決定由趙雲、高順和張繡分兵三路從漢中、南陽向關中進攻。一方面可以使得關中聯軍分心應對,另一方面則可以調動關中聯軍,給自己與馬超等部會戰創造機會。
也正因如此,原先的出兵計劃便有所更改,經過一番緊急調動之後,高順率領一萬餘人馬,自漢中出兵,同時張繡領兵從葉城北上,往潼關而去,趙雲則率部從漢水逆流而上。
如果韓遂、馬超等關中聯軍不回師的話,恐怕關中老巢就將被荊州軍一鍋端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便是劉琮對盟友劉備最大的幫助。
從戰略上而言,劉琮認爲鄴城固然也非常重要,但北方的爭衡,常表現爲關中與河北之間的爭衡,其重點便是幷州。若是從地圖上來看,太行山脈如同一條紐帶,將河北諸州與幷州高原聯繫起來。因此幷州便如同一個楔子,楔入河北與關中之間。對於當下的曹劉之爭來說,能不能控制太行山形勢,便關係到雙方生死存亡的成敗之點。
在太行山山脈一線,有數個關隘扼住其往來通道。經營好太行山諸關隘,可保右翼的安全,且自幷州南下中原或西入關中,都有高屋建瓴之勢。相比之下,地處中原,無險可阻的許都便和不適合。在劉琮看來,這也是曹操一定要北上攻伐劉備的原因之一。畢竟地勢是否有利,在這個時代而言還是頗爲重要的。
然而劉備能否立足於河北,關鍵還在於他和曹操之間的實力對比。丟掉鄴城不可怕,哪怕幷州被曹軍攻佔大半,也不可怕。只要劉備能夠在曹操攻克鄴城之後,搶先消滅袁尚、袁熙,守住幽州、青州及部分幷州,仍然有與曹操抗衡的資本。
就在荊州軍各部陸續出兵北上之際,鄴城已陷入了最後的苦戰之中。
殘破的城頭上,陳到睜着滿是血絲的雙眼,沉聲對身邊的諸校尉、司馬說道:“還望各位能與我一同堅守到天黑,彼時從東門突圍之後,便立即北上!”
“喏!”諸人都鄭重應諾,雖然人人都聲帶沙啞,但看上去都頗爲鎮定,並沒有因爲要放棄鄴城突圍,而感到害怕憂慮。
能夠在曹軍的進攻下抵抗數十日,已經頗爲不易了。陳到的目光在衆人的臉龐上一一掃過,卻不再多說什麼。
此時無聲勝有聲,衆人行了軍禮之後,紛紛散去。也許到天黑之前,還會有人倒下,但只要有了希望,現在便充滿了鬥志。
城下的曹軍暫時收兵,退下來的將士們顯得頗爲興奮,很顯然守軍已經快守不住鄴城了,卻不知誰會將破城首功給奪走?
噴香的飯菜味道使得激戰了一上午的將士們,立即感到飢腸轆轆,他們抓起麪餅,端着粗糙的木碗,也顧不得碗裡的熱湯滾燙,吸溜吸溜地小口喝着。
席地而坐的士卒們,大口吞嚥着散發着香氣的麪餅,這些北方漢子們對軍中粗糙的飲食早已習以爲常,再者說這年頭有口吃的已經很不容易,誰還會去挑剔口味如何?
“今天這湯可真不錯!捨得放鹽!”一名老卒搖晃着腦袋讚歎道,看他那模樣,彷彿端着的不是一碗熱湯,而是什麼珍饈一般。
他的話引得衆士卒紛紛附和,和飯食相比,鹽粒就更加彌足珍貴了。人若是長期攝入不了足夠的鹽分,便很容易體質虛弱,對於在刀口上討生活的將士們來說,鹽粒的作用便更加重要。
“這算什麼?將軍可說了,只要攻下鄴城,各部都有許多犒賞呢!”一名司馬也抓着麪餅端着木碗,大大咧咧的往地上一坐,高聲對周圍的部下們說道。
他身邊的都伯憨笑道:“犒賞啥?能給俺賞個媳婦不?”
司馬擡腿在他屁股上虛踢一腳,連忙又端平了木碗,笑罵道:“整天就想着媳婦!這次攻下鄴城,俺親自給你挑個十六歲的黃花大閨女好不好?”
“那,那怕是不太好吧?”都伯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可他那嘴角流出的口水和臉上的笑容,已經將他心中真實想法全都表現出來了。
按說以他在軍中的地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討了個媳婦是沒任何問題的,只是之前的結髮妻子前些年病故之後,他隨着大軍東征西討,竟然將此事拖到了現在。隨着年紀越大,他這娶媳婦傳宗接代的想法,便一天比一天強烈。
那名司馬說笑了幾句之後,正色對部下們又道:“看樣子守軍就快抵擋不住了,咱們下一次攻城的時候,可要加把勁!若是能……”他轉頭看看周圍,見附近都是親信部曲,這才接着說道:“若是能奪了破城首功,俺固然要論功行賞,你們也少不了好處。”
另一名都伯遲疑道:“話雖如此,可兄弟們這兩天的傷亡不小啊。俺這裡已經摺損了兩個什長,三個伍長了!”
“是啊,這破城首功雖然挺誘人的,但咱們也得量力而行。依我看,兄弟們的勁頭現在已經比不上前兩天了,若是全力強攻的話,傷亡可真難估計。”這名司馬的近衛低聲說道。
正議論間,就聽中軍傳令,各部準備攻城,這司馬連忙三口兩口吃光面餅,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湯,擡起手一抹嘴:“都給老子拿出點精神氣來!這一戰誰敢不出全力,看老子不砍了他的腦袋!”
可惜平日裡他卻不似這般凶神惡煞,部下見狀嘻嘻哈哈的應了,各自起身去招呼士卒。這名司馬瞪眼對近衛道:“看看,這些小兔崽子,都成什麼樣了?”
然而到了攻城之時,這名司馬的部衆卻突然變得兇猛起來,可惜攻城之時未曾安排他們從城牆坍塌的豁口處進攻。
那名總是喜歡憨笑的都伯身先士卒,從雲梯登上了城頭,雖然在攀爬之時箭頭被射中一箭,但躍上城頭之後,他卻彷彿絲毫未曾受到影響,揮動一柄厚重鋒利的環刀左衝右突,砍翻了數名精疲力竭的守軍士卒。
從他身後的雲梯上,麾下士卒正不斷向城頭攀爬,只要能守住這一小片地方,得到支援之後,便能在城頭上打開一個缺口。
就在這名都伯大聲招呼手下登城之時,陳到率領數十名近衛突然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