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颳了兩天的寒風之後,從昨天半夜時分,便開始下起雪來。起初並不大,雪粒撲撲簌簌地,可是到了天色微明時分,雪反倒下得大了起來。
站在高處向大營內俯視,就見一座座戎帳都已變成了白色,且顯得有些臃腫。巡邏士卒踏出的腳印,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雪花覆蓋。
劉琮搓了搓雙手,他喜歡在這樣的清晨漫步於營中,積雪被踩的咯吱響,讓劉琮稍稍有些失神。
他想到了在襄陽的妻子兒女,猜測着此時她們在做什麼?不知襄陽此時是否也在下雪?天氣是不是和這邊同樣寒冷呢?
或許不會吧?劉琮心中暗道。冰涼的雪花撲打在他消瘦的臉龐上,嘴角處的那道疤痕更顯眼了。他收回思緒,眯起雙眼打量着營內來來去去的將士們。
若是單從外觀而言,荊州軍的盔甲樣式並不好看,罩在冬季的戰袍外面,更加顯得臃腫笨拙。然而將士們並沒有因此真的笨拙起來。他們精神抖擻,行動敏捷,甚至還顯得有些亢奮。
算起來,到今天已經與曹軍對峙了數日,自從張遼率部奔襲陳留之後,劉琮便一直在等待曹洪分兵回援。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曹洪卻並沒有調動人馬回援陳留的跡象。
對於張遼未能一舉攻下陳留,劉琮也說不上有多麼失望。畢竟繞行敵後,又都是騎兵,且曹軍早有防備,沒有因此而遭受慘敗,就已經很不錯了。
事實上到現在,急於一戰的反倒不是劉琮,而是曹洪。只是接戰數日,曹軍並沒有取得什麼戰果,反倒折損了一些人馬,讓曹洪頗爲無奈。
在得知張遼率部突然攻佔雍丘,且在己方重兵埋伏之下依然突圍而出的消息之後,曹洪氣的差點派人將劉校尉抓回來問罪。
以曹洪當前的兵力,很難攻破荊州軍大營,這一點曹洪並不諱言,但曹純卻不以爲然。在曹純看來,荊州軍固然戰力很強,不宜對付,可那是因爲虎豹騎還未參戰。
不過曹洪身爲全軍統帥,曹純即便不滿,也不敢違抗軍令。
現在下雪之後,曹洪更是嚴令各部不許擅自出戰,只能堅守營寨。
“既如此,不若退回陳留吧。”程昱這些日子彷彿一下蒼老了許多,待諸將離開之後,轉身對曹洪說道:“我軍將士宿於野外,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啊。”
曹洪皺眉說道:“可是劉琮大軍不退,我軍依然非常被動。”
“將軍現在與其對峙於尉氏,對於防守陳留並無多少實際作用。”程昱冷靜的分析道:“若是領軍返回陳留,我方將士的士氣總會提高不少。只要能堅守到曹公消滅劉備,彼時將軍肩上的重擔,就可以暫時放下了。”
曹洪聽了之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不過我軍退兵,卻最好能瞞過荊州軍。”程昱說道:“某有一計,或可用之。”
“哦?什麼計?”曹洪聞言立即來了精神,對他問道。
待程昱說完,曹洪不由點頭道:“若是能瞞住荊州軍,對於我軍防守陳留來說,極爲有利啊。”
計議已定,曹洪便又傳令召集各部將校,令他們依令各自行事。
到了晌午時分,雪仍未停。
曹軍營寨最外圍的一座大營轅門望樓之上,負責觀察敵情的兩名士卒凍得渾身發抖,其中一個滿臉鬍鬚的漢子搓了搓臉頰,對同伴說道:“今天這鬼天氣,荊州軍怎麼會來?”
“來與不來,咱們都得在這上面盯着啊。”望樓雖有茅草頂棚,但卻只有半人高的護板,寒風夾着雪花還是能落入其中。
大鬍子將長矛摟在懷裡,雙手攏入袖中,一邊吸溜着鼻涕一邊說道:“也不知還要熬到什麼時候!要俺說,打又打不過,攻又攻不破,何苦在此乾耗着?”
他那同伴卻是膽小的,聞言苦笑道:“少說兩句罷!”
“不過是說說罷了。咱們又不是將軍、校尉,不然的話,早就讓兄弟們回陳留去了。”大鬍子跺了跺腳,說道。
同伴伸長了脖子探頭看了看,又靠着護板縮成一團,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你?你這輩子只怕是沒這個命咯!還想當將軍、校尉?啥時候能當上隊率就不錯了!到時候你可要照顧照顧俺啊!”
大鬍子嗤笑道:“就你這沒志氣的,俺就是當了隊率也不照顧你。”
苦中作樂只能暫時開懷,真要再這麼熬下去,恐怕曹軍的逃卒就更多了。
這幾天來,曹軍中已經有些人忍受不住寒冷的天氣,想方設法逃出了大營。有的被荊州軍所俘,有的逃往了別處,還有些倒黴的傢伙被捉了回來。
這些逃卒多不是曹軍的精銳,而是附近郡縣中的地方軍。他們平時哪裡吃過這種苦頭,見過這般大的陣仗?若不是有軍法彈壓,恐怕早就一鬨而散了。
逃走而又被抓回來的士卒,有些被砍了腦袋,血淋淋的腦袋就掛在各營轅門上,看着頗爲可怖。可饒是如此,還是沒能嚇住那些一心想逃跑的人。
到了傍晚時分,這兩名幾乎快被凍僵的士卒,纔等到了來換值的兄弟。不過就在那個大鬍子準備下望樓的時候,卻忽然喊道:“怎地?咱們還有援軍來了?”
來替換他們的兄弟哭喪着臉說道:“可不是嗎?聽說來的還不少,今天就足足來了三千多步騎!據說這幾天還要來許多呢。”
大鬍子打了個趔趄,差點沒從望樓上栽下去,他也顧不得欄杆上滿是積雪,一把抓穩之後,對那人問道:“如此多的援軍,是從哪兒來的?”
援軍到來,沒有讓他們感到高興,是因爲如此一來,只怕就還要與荊州軍在此對峙下去。
“聽說是從鄴城來的。”那人爬上望樓,被寒風一吹不由打了個寒噤,對那大鬍子問道:“這上面竟然這麼冷?你們咋熬過來的?”
大鬍子艱難的咧嘴笑了笑,只是這笑容比哭還難看,他擡起胳膊擦了擦鼻子,說道:“還能怎麼熬?乾熬着唄!你們夜裡能點火,比我們卻好多了。”
對於大部分曹軍士卒來說,他們並不知道這是程昱的疑兵之計,只知道這種苦日子還要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