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的等待中,時間過的尤爲漫長。眼看着伺候的侍女在穩婆們的指揮下,燒水的燒水,端盆的端盆,進進出出之見,就聽屋子裡傳來蔡姝的哭叫聲。劉琮聽了只覺得頭皮發麻,恨不能衝進去,數次都被守在門口的婢女給攔下。
甄宓得知消息之後,也趕了過來,正要進去幫忙,卻被後腳趕來的蔡氏給喝止,她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眼中淚光閃現,卻不是因爲受了蔡氏的委屈,而是恨自己有心相幫,卻被人拒絕。
好在蔡姝聽到動靜之後,哀求姑姑蔡氏放甄宓入內。待蔡氏身邊的侍女冷冷的出來傳喚,甄宓偷偷抹了抹眼角急忙入內。
劉琮此時心中七上八下的,不斷安慰自己:沒事的,蔡姝一向康健,一定不會有事的。
過了片刻,屋子裡蔡姝的哭喊聲漸漸弱了下去,陸續有侍女和穩婆出來,劉琮一把拉住其中一位老嫗問道:“怎麼樣?生了嗎?怎麼沒聽到孩子哭?夫人如何了?”
那穩婆噗嗤一笑,老臉上的皺紋堆在了一處:“將軍且安心!夫人還沒能生產呢。”
“啊?”劉琮愣怔一下,喃喃道:“可是方纔瞧着那動靜,實在嚇人。”
這穩婆是襄陽城內有名的接生婆,什麼場面沒見過?蔡姝這種情形,在她看來再尋常不過了。只是這兒到底是牧守府,待產的又是眼前這位威名赫赫的二公子的夫人,她更是打起十二分小心解釋了一番。
劉琮哪裡懂這種事,似懂非懂的聽了,唯有點頭而已。
正說話間,就聽屋子裡蔡姝猛地一聲尖叫,劉琮渾身一顫,臉色煞白地對穩婆道:“婆婆快去看看!”
那穩婆急忙轉身進去,劉琮再看時,就見進出屋子的侍女臉上,都很是凝重,心中越發不安,卻又不知該怎麼辦。
耳聽得蔡姝的呼痛聲,哭喊聲,劉琮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幾乎攥出兩把水來。
“諸天神佛保佑她們母子平安,我以後再也不造殺孽了!”劉琮腦海中的不詳之感越來越強烈,在心中不停的祈禱着。
到了晌午時分,蔡姝的聲音越來越小,劉琮在外面幾乎聽不到了,有心想抓個人問問,卻半天不見有人出來。
倒是隱隱聽得屋子裡那些婆子們的聲音越來越吵,甚至帶上了哭腔,劉琮心底一沉,擡腿就要向屋子裡闖進去,卻見竹簾打起來,幾個侍女神情驚慌地出來。
“夫人如何了?”劉琮睜着通紅的雙眼,一把拉住個侍女厲聲喝問,卻是綠蘿。她小臉蒼白,臉上猶有數道淚痕,被劉琮捏的肩膀生疼,擡起頭眼淚汪汪的啜泣道:“夫人,夫人怕是不成了……”
她的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將劉琮驚駭的幾乎站立不住,撥開綠蘿便闖了進去。就見屏風後熱氣升騰,人影紛亂,立在門口的婢女見劉琮進來唬了一跳,剛要上前阻攔,卻被劉琮怒目一瞪,嚇得不敢動彈。
“琮兒!”蔡氏聽到腳步聲有異,忙轉出屏風,哆嗦着嘴脣說道:“此地污穢,豈是你一個男子能進入的?快出去!”
劉琮傻傻楞在當場,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屏風後忽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哇哇大哭聲,心中一喜,對蔡氏說道:“好了,沒事了,她也當沒事了,對吧?”
蔡氏腫着雙眼,微微搖頭……
劉琮只覺得渾身的力氣突然消失了,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能力多麼微小,強行鎮定了下心神,劉琮轉到屏風之後。捧着襁褓的穩婆絮叨着迎上來:“恭喜將軍,是個小公子!快看……”話未說完,便被甄宓拉到了一旁。
怔怔地走到牀榻前,劉琮只見蔡姝臉色蒼白,嘴脣毫無血色,雲鬢紛亂,幾縷髮絲貼在汗津津地額前。
冥冥之中,似乎感應到劉琮的到來,原本緊閉雙目的蔡姝,勉強睜開雙眼。
劉琮半跪在榻前,握着她冰涼潮溼的雙手,千言萬語哽咽在喉。
“夫,夫君。”蔡姝氣若游絲,在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中,她的聲音顯得極爲微弱,可是她蒼白的臉龐,此時卻如此聖潔,散發着母性的光輝。她勉強笑着,似呢喃,又似嘆息:“是個兒子,真的是兒子呢。”
“我在,我知道。”劉琮輕聲道,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化爲了虛無,此時他的眼中,只有她。
蔡姝閉了閉雙眼,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溢出,無力的沿着蒼白的臉龐滑落。再睜開眼時,眼神中滿滿的全是不捨和深深的眷戀。
甄宓自穩婆手上接過襁褓,捧到蔡姝眼前,她盯着襁褓中哭鬧的孩子看了好一會兒,目光中既充滿了母性的柔情,又滿是安慰和滿足。
蔡姝淺淺一笑,目光移到甄宓的臉上,雖然已說不出話來,可是那眼神中含義,卻非常明顯:這孩子以後就託付給你了,妹妹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啊。
甄宓含淚點頭,抱着孩子退到劉琮身後。
此時大夥兒都知道事不可爲,紛紛退了出去。
“別走。”劉琮強忍着眼淚,擦拭着蔡姝額前冰涼的汗珠,哽咽道:“別離開我們!說好了要一家三口去春遊的……”
蔡姝的眼神越來越渙散,卻仍舊望着劉琮,聲音幾不可聞:“與君相知,妾不悔此生,望君以後待兒子好一些,妾在九泉之下,亦可感知。”
如利刃剜心,肝腸寸斷。劉琮撫着她的額頭,深吸一口氣,堅定說道:“無論如何,你的兒子,都將成爲大漢天子!”
蔡姝嘴角微翹,眼神中泛起異樣的神采,然後彷彿不堪重負似地,緩緩閉上雙眼。按在劉琮胳膊上的小手悄然滑落,懸在牀榻邊沿。
指尖紅蔻,依然嬌豔,只是一縷芳魂已離世間,縱有千般不捨,萬種柔情,亦不可追,亦不可留。
身後的甄宓早已哭成了淚人兒,可是懷裡襁褓中的嬰兒,卻彷彿感知到什麼,停止了哭鬧,閉着雙眼安靜的彷彿在聆聽母親在耳邊呢喃細語。
劉琮失魂落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早上還對自己嬌嗔作色,笑語晏晏的蔡姝,此時竟離開了自己。
你不悔此生,我卻如何安心?
往日種種,漸漸浮現眼前,從前越甜蜜,此時愈痛心。
“將軍,讓夫人安心去吧。”有人在耳邊哽咽着低聲說道。
劉琮愣愣的點頭,卻握着蔡姝漸至冰涼的手不動。
蔡氏見狀,嘆息一聲,用眼神示意讓婆子們動手拉他起來,劉琮猛地回頭,嚇得剛身出手的健婦齊齊後退。
“將軍,天人已隔,你這樣讓姐姐如何放心?”原來是甄宓在他身後低聲勸解,劉琮木然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踉蹌出門。
來到院中,往昔與蔡姝在院子裡攜手散步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巧笑嫣兮的她,故作委屈的她,嬌憨嗔語的她,音容笑貌,仿若昨日。
廊下,她似乎還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眼前一黑,劉琮扶着柱子,穩了穩心神。我要堅強,爲了我們的兒子。他深深呼吸了幾次,擡起頭,只見晴天碧藍,白雲悠悠。
兒子,是了,我和她的兒子!
如果可以重來,我寧願不要這個兒子。
可是我答應過她的。我們的兒子,你的兒子,將成爲大漢的天子!
劉琮無力的依靠着柱子緩緩坐下,雙手抱頭無聲痛哭。
遠遠的,甄宓望着他的身影,咬了咬嘴脣。
接下來的日子,劉琮強撐着沒有讓自己倒下,蔡姝的身後事極盡哀榮,雖然劉琮知道,芳魂已遠,可不如此,心中如何能安?
噩耗傳出,劉表也深爲痛惜,對於這個兒媳婦,他原本是非常滿意的,只是可惜福壽不長啊,所幸的是爲兒子誕下麟兒,總算是對得起她與琮兒夫妻一場了。
劉表所擔心的是蔡瑁等人會不會因此有了心結,無論如何,蔡瑁總是與自己和琮兒都非常親近可信的人,若是因此有了什麼嫌隙,總歸不好。
不過這份擔心終歸只是擔心,劉表甚至隱隱有些覺得,琮兒對於蔡瑁和蔡家,比之前更爲用心關注,與蔡瑁的關係未見生分,反而更親近許多。
也許,是因爲對兒媳心有愧疚吧?
喪妻之痛沒有使劉琮倒下,但安葬蔡姝之事,到底影響了許多事情的進行。
八月十六日,就在蔡姝下葬後沒幾天,特衛營安插在廬江的細作傳回密報,七月下旬,孫策遣使稱願出兵協助廬江太守劉勳攻打海昏的宗帥,並以珠寶等財物賄賂劉勳。劉勳大喜,已於本月初進兵海昏。
“哼,哪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劉琮看完密報之後,苦笑搖頭。此事的結局他自然知曉,劉勳的下場自出兵之日,就已經註定了。然而自己卻只能在襄陽眼睜睜地看着。
前些日子剛從宛城趕到襄陽的賈詡捏着小紙片看了半晌,再擡頭時,對劉琮說道:“劉勳此去必敗,可惜啊!”
劉琮知道他在可惜什麼,卻只能報以苦笑。
“都督近來清減許多,望都督善自珍重,以安衆將之心啊。”賈詡遲疑片刻,還是出言勸道。
劉琮點頭應道:“先生放心,我不過是最近操勞了些罷了,無妨。”
見賈詡默然,劉琮起身道:“已經延後了好些日子,如今也該往夏口去了,先生也要保重身體纔是。”
賈詡跟着站起來,撫着愈發稀疏的鬍鬚嘆道:“老夫年歲漸高,只怕將來……”
“先生說哪裡話來!”劉琮現在最聽不得這個,猛地轉身,又立即意識到自己莽撞了,當下放低聲音,對賈詡說道:“先生將來可是要位列三公的!怎麼現在就想偷懶了?”
賈詡笑着搖頭,嘆道:“主公這話,實在讓老夫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有吞併天下之心,先生難道就沒有位極人臣之願?”劉琮正色道:“我要這天下,不僅僅姓劉!”
PS:劉琮正式宣佈要逐鹿天下了,喪妻之痛化爲力量!顫抖吧!呃,我只是求票求書評而已,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