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就在中原還是秋高氣爽的金秋的時候,遙遠遼闊的西北大草原已經風雪載途了。
吳穎一身雪白的狐裘立於低矮的斜坡上,遠處是黑點一樣分佈的帳篷,這是一起到此地躲避風雪的遊牧人。
她望着東南方久久,似乎要穿越這天地一體的白茫茫的風雪,看見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歲月無情,距離上次洛陽一別已經五年了,除了西北無止盡的風沙和夜幕下碧藍空靈的星空,只剩下無盡的思念。
塞外的風霜吹皺了美人的嬌顏,也帶下她夢中枕邊一串串晶瑩的淚珠。
他,還好嗎?心裡還深深地牽掛着自己嗎?
她嘆息了一聲,暮色中老黑騎着黑馬奔來呼道:“小姐天快黑了,快些回城吧。”
吳穎有些悵然地看着東南,然後抖落披蓬上的雪花,躍上追風馬消失在茫茫大地的盡頭。
相比於在帳篷,城池對於風雪防禦力強得多。雖然條件限制,加上氣候惡劣,譬如西域樓蘭高昌古國,再到敦煌的輝煌的古城都被風沙掩埋,草原上的城池比起中原,規模小得多也單調的。
可是對於騎兵爲主不擅長器械攻城的蠻夷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吳穎牽馬入廄,城中來來往往都是在搶收儲備草料的士兵百姓。
西北不比中原,城中的糧食和戰略物資是馬匹和牛羊,對於乾草的依賴比稻米粟米大得多。
吳穎還沒走到馬圈,就看見張繡馬雲璐趙雲都來了,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古怪,馬雲璐更是欲言又止卻被趙雲止住。
吳穎疑惑道:“怎麼了?”
張繡忙摸摸鼻子笑着說道:“沒什麼事兒,就是孟起他們也來了……我媳婦兒又懷上了,想湊齊人大家慶祝一下。”
吳穎向張繡恭喜道:“恭喜,恭喜,嫂子上一胎一對龍鳳胎好讓人羨慕,明年師兄家裡又添新丁了。今晚一定一醉方休!”
幾人都笑着回屋,卻見馬超也來了,他的夫人也在,是周煒。
原來周煒行醫到此,馬超在外邊騎馬不小心墜馬野外昏迷,被周煒救了一條命。經過吳穎介紹,兩個人就好上了,現在已經成婚四個月了。馬雲璐的喜訊也是她診斷的,比起當年,這個單純像白紙一樣的小姑娘已經銳變的多了。
好酒好菜擺上,既有草原慣常的烤全羊,烤牛腿,也有在草原上十分稀罕的家常小菜,這是吳穎讓人費事兒從揚州弄來的菜種子親自種下培育的,現在正好下飯。
一桌子七個人,除了吳穎自己,都是恩恩愛愛的一對了,而且三個女人現在都有了身孕。看着他們恩愛幸福的模樣,吳穎默默地祝福着他們,同時只能默默地爲自己斟滿一杯又一杯的濁酒,一杯又一杯地灌下。
本想澆滅心中無邊的孤獨和相思苦,但酒到深處,心中那個身影卻越來越清晰,他的一顰一笑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田,烈酒滌盪去心底歲月的塵封,刀一樣的銘刻更加刻骨銘心。
幾個人都感覺得到吳穎笑容下的落寞,和獨自斟酌的悲涼。
“來,都滿上。我祝你們都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兒孫滿堂,一生幸福——喝!”吳穎喝的面色馥郁緋紅,端着酒杯有些搖搖晃晃地站來來,響亮地打了一個酒嗝,一口喝完然後嘿嘿地傻笑起來。
趙雲給馬雲璐使了一個眼色,馬雲璐就忙上前攙扶住吳穎,小聲勸道:“穎兒姐姐,別再喝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吳穎醉醺醺地笑道:“我哪裡醉了,是你們醉了吧。那個誰還是男人呢,每次都被我灌趴下……可惜他來不了了,不然他肯定是第一個倒下的……嘿嘿……”
“好好好,姐姐最厲害了——”
“知道就好,再來!”
“好啊,咱們去你房中喝吧……”
馬雲璐總算把吳穎勸走了,馬雲璐讓人端來醒酒湯,給她脫了鞋子和外衣,幫她扶上牀蓋好被子就離開了。
不知睡了多久,吳穎朦朦朧朧中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
“穎兒……”
“穎兒……”
呼喚聲是那樣的熟悉和真切,吳穎緩緩地睜開眼一看,就見一個人正坐在她的身邊,對她笑着。
吳穎頓時瞪大了眼睛,癡癡地望着他,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一下子坐起來撲到他的懷裡,緊緊地抓着他一刻也不肯鬆開,似乎一鬆開就會飛走再也不回來了。
“這丫頭真使勁兒啊——”張揚只感覺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束縛的差點兒喘不過氣來,只得看着懷裡的放聲痛哭的人兒苦笑道。
“我知道這只是夢……但每次做夢你也都是匆匆來匆匆去,從來不肯多留一會兒。你知道這些年我多想你嗎……趙師兄、張師兄他們都有了愛人,都那麼幸福,只有我孤零零地一個人……我快要瘋了,我快要撐不住了!”
“傻丫頭,你既不回去也不讓我來看你,這個罪是你自找的。何苦爲難自己呢。”張揚捏捏她的鼻子憐惜地說道。
吳穎擡起淚濛濛的眼眸,抽泣着說道:“我是自找的,我只怪我自己命苦。身負血海深仇卻找不到仇人下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張揚笑道:“若是童淵已經出國了,或者死在了一個荒廢處已經被野狗吃進肚子裡了,你能找得到纔怪。”
吳穎一窒,哭聲止住了,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張揚,樣子我見猶憐可愛極了。顯然她也在懷疑這種可能性的存在。
“所以,我現在以丈夫的身份命令你,不許再亂跑了,跟我回家生孩子做飯去,那纔是你該乾的事情。”說着張揚捧起她淚水一片的臉頰,對準脣瓣就深情地吻了上去。
口舌相對,火熱的浪漫頓時瀰漫開來,吳穎腦袋嗡地一聲,好一番纏*綿之後才推開張揚,驚愕地看着他,然後用手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張揚好笑地在她鼻樑上颳了一下道:“別掐了,你這不是做夢。若是不信就算了,我就做你的夢中情人吧……來,寶貝兒,我替你寬衣,咱們安寢吧……”
吳穎呆呆地看着他,上身衣衫已經被他褪的只剩下肚兜了才醒過來,突然一把抱住他,張開嘴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上去,張揚慘叫一聲:“你要謀殺親夫啊!”
吳穎流着淚狠狠地捶打着他的背脊哭喊道:“死人,混蛋,笨蛋……嗚嗚嗚……”
積壓了五年的壓抑苦悶,在這一刻都在愛人的懷裡盡情地釋放,張揚雖然脖子上後背很痛,但看到她釋放自己,心頭卻感到很幸福。
等吳穎哭夠了,她纔不好意思地擡起頭抹了一把眼淚,看了一眼張揚胸前被自己淚水浸潤一片的衣服,紅着臉有些擔心地說道:“剛纔弄疼你了吧……”
張揚不以爲意地笑道:“沒事兒。這幾年我勤耕不輟苦練武藝,爲的就是今天能承受的住你的瘋狂。看來我接受住了考驗,效果斐然啊!”
吳穎羞赧地低下頭,掩好凌亂的衣衫,這才凝視着張揚說道:“你怎麼來的?什麼時候到的?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張揚將她攬入懷裡,不以爲意地說道:“你是想說我到西涼要穿過千山萬水,要經過很多人的地盤,會被人狙殺對不對?呵呵,爲了保險,於是乎,我就將從揚州到西涼所到之處全部佔領了。走在自己的地盤上還是比較放心的。我爲了見你一面,付出瞭如此大的努力。怎麼樣,感動不?有什麼表示沒有?”
吳穎在他懷裡懶得動彈,聽到張揚戲謔的話,似乎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一樣,但本就很紅的臉變得更紅了。
她睜開眼羞愧地說道:“讓你等了五年……今天……隨你了……”
本以爲張揚聽到之後會立刻將她立刻正法,但張揚卻沒有,而是拍拍她的腦袋笑道:“覺悟變高了啊。不過現在還不還不急,先讓你看一樣東西。穿好衣服,跟我出來。”
吳穎不解,但也沒有問,猜想肯定是驚喜了,心中有些感動,同時很期待。
出了城門,城外就是風雪連天的荒原,張揚指着遠處說道:“還記得那個風雪夜嗎?”
吳穎深情地點頭說道:“一輩子都忘不了。”
張揚扯着繮繩對她笑道:“咱們就來重溫回憶,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回憶。”
吳穎展顏笑道:“好啊,不過那時候咱們可是沒有騎馬的。”
張揚深意地笑道:“而且那時候我是一隻抱着你走的,怎麼樣,要不要場景重現?”
吳穎被他灼熱的目光看的有些臉發燒,但她還是用力地點了頭,張揚就跳下馬,攔腰將她抱起來,對着後面呼道:“嗚——我們在這裡,來追殺我們啊!”
吳穎咯咯大笑起來,也對後面大呼道:“我們是你們管大帥親自要的人,很值錢的,來抓我們啊!”
於是兩個人在六年以後,又在一個風雪夜,開始了不一樣的逃亡之旅。
他抱着吳穎,飛快地跑,吳穎在他懷裡可以感覺到風在臉龐呼呼地刮,臉蛋貼在他的胸膛可以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心間是幾年來前所未有的滿足。
張揚穿過一片片被白皚皚的大雪覆蓋的荒原,最後一個坡度很緩的山丘就出現在眼前。
吳穎想起當日,眼眸有些迷離地對他說道:“我們要一起滾下去。”
張揚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護擁在懷裡,然後兩人就從坡頂滾了下去,最後在坡底停下。
兩個人看着對方滿是雪渣的臉和頭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但笑着笑着,兩人眼中的深情就越來越濃,最後吳穎躺在張揚懷裡,任由他緊緊地抱着,夢囈一樣說道:“六年了……我們……”
張揚腦海中也不由地想起初到徐州以後,走到如今每一步的艱辛苦澀,點點滴滴的快樂和感動,心裡此刻也是澎湃不已。
“我們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再過六年,我們還會在一起。”張揚深情地看着她,吳穎的眼睛已經迷離了,柔聲問道:“六十年以後呢?”
張揚認真地答道:“六十年以後,我們也不會分開。”
吳穎嗔道:“貧嘴。”但她的歡喜卻是掩飾不住的。
然後她問道:“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看嗎?在哪兒呢?”
張揚笑道:“你不說我還忘了。等着啊。”
然後張揚起身,從懷裡掏出一個紙筒,吹着了火摺子一個沖天炮就上了天,在夜空中十分醒目。
然後就見高坡四周突然煙花滿天綻放,在夜幕中交織出各種美麗的圖案,火樹銀花不夜天,在夜空中是如此的絢爛美麗。
爲了心愛的女人,張揚費盡了功夫才倒騰出黑火藥的配方,沒製成武器彈藥先變成了漫天的煙花炮竹。
吳穎驚喜的掩住嘴瞪大了眼睛,哪個女孩子不喜歡浪漫,此刻吳穎已經深深地陶醉了。
“快看!那是什麼!”張揚指着天幕,吳穎頓時激動地驚呼道:“天啊——!”
原來,煙花爆炸在夜空中出現了一行七彩的文字,“穎兒,愛你一萬年!”
絢爛的焰火照的吳穎臉蛋紅撲撲的,她看向張揚的目光也漸漸癡醉迷離了。
張揚看着她異常明亮的眼睛說道:“還有呢。”
然後煙花剛落,就見四周升起無數的孔明燈,隨風飄蕩高飛,在灰濛濛的夜空中就像點綴的星斗一樣。
張揚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說道:“每一個燈上面都寫着我對你的愛。它們會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飛到天涯海角。每一個撿到它的人,都會知道我們的故事,都會祝福我們。穎兒……嫁給我吧。”
吳穎掩住嘴,淚水泉涌而出,雖然沒有來得及點頭,但此時無聲勝有聲。
張揚抱起她指着前面早已預先備好的帳篷笑道:“娘子,咱們就在這裡入洞房吧。”
吳穎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
就在大西北空曠的原野上風雪中,這對愛情長跑了六年的戀人終於修成了正果,那細弱蕭管的呻吟是雪夜最動聽的歌謠。
一夜好夢,天快亮了,不知夜空何時出現了滿天璀璨的星斗,張揚指着天空對懷裡的吳穎說道:“你就是那最亮的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