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雨蕭蕭。
車隊出鄴城不過行了二十餘里,曹操便讓人紮營了,而先頭部隊,已是渡河去做準備了。
“丞相,天子似乎身體不適。”侍從來報。
曹操皺了眉頭,剛出鄴城就身體不適?
而後他回想起這段時日,劉協確實也是遭受了宮人的各種壓迫。
他不插手,則是因爲漢室老臣們着實太麻煩了,若他稍稍給天子一些面子,那些老臣們就能蹬鼻子上臉。
再者,他需要劉協更聽話一些,主動權需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前司馬懿要他將劉備進獻的百人隊直接誅殺,他倒也是沒那麼做,只是將他們的兵甲全給拿了,用在了自己的親衛隊身上。
於他而言,沒有了兵甲,這些人便不足爲慮,而後便將他們丟給了曹彰,分散編入了曹彰的新軍。
倒不是他仁慈,而是他實在不覺得一百人能做出什麼成績來。
且,在這時代,多數兵士是沒有自己的思想的,他們只能隨着大軍,跟着主將向前衝。
再者,讓他們與劉備軍廝殺,不是更令人愉悅嗎?
“派御醫去看看。”曹操隨意的擺擺手。
想想也是,劉協是在這動盪年代裡長成的,身體不能算差,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可是重要的誘餌,若是這會兒出了問題,天氣又熱,人多眼雜,便難以掩蓋。
這一次出行,除了他的大軍,還有大小官員及其隨行家眷數百名,其中,便有荀彧在。
荀彧求得了天子旨意,復官尚書令,只是,這尚書令已不再與他曹操走一條路了。
揉揉眉心,曹操又對着侍衛道,“去請荀令君來。”
侍衛一愣,但很快去執行命令了。
天子車架旁,荀彧面色不定,眉頭緊皺。
方纔他去車架內看了一眼,劉協的面色紅的不正常。
他是萬不可能料到劉協竟有行苦肉計的天分。
按照計劃,劉協需在出了鄴城就感風寒,而爲了實行這一計劃,昨夜一夜,劉協以冰水洗浴,穿着溼漉漉的衣裳,開着窗子吹了一夜的風。
本是炎熱的夏日,生生的受了凉,今晨便起了高熱,而今好不容易堅持到出了鄴城,就已經開始有些迷糊了。
御醫急急忙忙的見了禮,得了命令上了車架,把脈,而後疑惑,不太明白爲何在這樣的天氣下劉協會受風寒,便對着旁邊的伏皇后拱手,“陛下這是受了風寒,待老臣去開一劑藥,當見好轉,只是。”
“只是如何?”見着御醫說了一半停下了,伏皇后不由着急問。
劉協怎麼病的,她很清楚。
按照計劃,劉協需要得風寒,可真得還是假得,她夫妻二人也思索了好些日子,才下了決定是真的得病。
病是真的得了,可沒有料到會如此嚴重。
“只是陛下這些年顛沛流離,身體底子較常人稍弱些,加上憂思過甚,是以,老臣也不敢一定保證陛下能完全好轉。”
對着伏皇后,太醫說了實情。
普通風寒,一劑藥下去能見效,但劉協身體底子確實不算好,心裡憂慮過多,早就虧空了。
能不能完全好,他也無法完全保證。
伏皇后登時紅了眼眶,“還請樑醫官速去開藥。”“諾。”給劉協診治的太醫姓樑,此時得了伏皇后的令,便出了車架。
荀彧看了他一眼,只是抿着脣,沉默着,而後擺擺手,讓樑太醫先離去了。
他知道,對方還得去和曹操稟報,不然,誰也不敢給劉協用藥。
心中苦笑,連皇帝病了,能不能用藥,還得和丞相彙報後方能決定,當真是可笑至極。
這乾坤顛倒之事,竟也有他荀彧的一份“功勞”。
且,他自認功勞不小。
呼出一口氣,荀彧眼神清明瞭起來。
無論過往,只要未來若能撥亂反正,也算是做了對的事。
麋威說得對,這天下,不需要一個集權且充滿野心的丞相,而是需要一個仁德賢明的共主。
劉協是天子,哪怕能力弱一些,但只要朝有賢臣,天下清明指日可待。
如今的曹操,匡漢之路走的磕磕絆絆也就罷了,偏生對劉協的不敬以及自身的野心都放在了明面上。
加上曹操背棄世家,將世家屠殺掠奪殆盡,便註定了劉備那一方的崛起。
任何一個明主,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哪怕他理解曹操,但這卻是涉及到了他的底線,涉及了無數世家的底線。
修身齊家,方能治國平天下。
若是連前兩項都做不到,哪個文人士子會去治國平天下?
如今北地看着安穩,不過是曹操勢大罷了啊,待得曹操和劉備戰鬥膠着,世家們便會舉起反抗大旗,奪回他們原本的那些利益。
田產也就罷了,即便是重新登記在州縣戶本上的佃農與私奴,怕也是要重新納入世家手中的。
相比起來,南方那邊卻不同,因爲劉備到底是拿真金白銀買下世家田地的,各世家即便想再奪回那些田產與私奴,都不敢明目張膽。
且,只要劉備勝了,站在了無人可比的高度,南方世家們也不敢再有造次。
即便劉備敗了,依着對方的名聲以及人格魅力,南方世家們會再度拿出真金白銀,支持劉備繼續爭下去。
曹操那頭,聽着樑太醫的話,眉頭皺得更厲害,“你的意思是,陛下有可能挺不過去?”
“是。”樑太醫低着頭,彎着腰,“陛下這些年到底是顛沛流離過來的,又是憂思過度,在位的皇子公主也有不少,底子差了些。”
曹操登時明白了,除了少時流離,還有劉協自己心思太重,底子本就不好,加上又好造人,身體就更不好了,否則也不會在這大夏日的得了風寒。
“去用藥吧,務必保證陛下性命,可明白?”
樑太醫點頭,“明白。”
“若是實在不行,及早通知本相。”曹操又補了一句。
樑太醫便諾了一聲,而後退下了。
曹操嘆氣,思索着,若是劉協沒了,該立哪個皇子上位。
想了不過一刻鐘,便知曉無所謂立哪一位皇子,這朝政,都是他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