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至近前的袁譚,見到陶商時,立刻閉了嘴巴,沒敢再大罵,一雙死死盯着的眼睛,卻顯示着他內心的憤恨。
“袁譚,你用不着這麼恨恨的瞪着本公,你不是一直吵着想死麼,我只是給了你一個機會而已。本公還以爲,你會大叫城頭的袁軍向你放箭呢,可你卻連個屁都沒放,這真是叫本公感到奇怪,你到底是想死還是怕死?”
陶商充滿諷刺的話,無情的將袁譚怕死的事實戳破,他立時低下了頭,羞愧無比,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把他拖下去吧。”
陶商也不屑於再看他那麼德性,目光已轉身北面,“傳令全軍,明日一早出發,殺往安城。”
……
鄴城。
大將軍府中,病體未愈的袁紹,正在房中來回踱步,蒼白的臉上,盡寫着“不安”二字。
他在爲內黃之戰擔憂。
此前他已接到袁尚帶來的情報,陶商的大軍已由黎陽北上,此時此刻多半已殺至了內黃城下,對張合所部發動最猛烈的進攻。
袁紹是被陶商打怕了,打內心裡擔心張合守不住,所以就算把禦敵的統帥權,暫時下放給了袁尚,卻又忍不住想要過問。
“以張將軍的實力,內黃城之堅固,堅守內黃十天還是沒問題的,只要撐到二哥的青州兵襲取了陶賊側後,河北之危必然可解,父帥無需太過擔心,只安心養病便是。”身邊的袁尚忙是安慰道,上前將袁紹扶起。
袁紹不安的情緒,方纔稍稍緩和,在兒子的攙扶下,又重新坐回了榻上。
“父帥,喝口水吧。”袁尚又貼心的遞上水來。
袁紹接過水來,喝下幾口,蒼白的臉上難得流露出幾分欣慰,看着眼前這個能幹又孝順的兒子,不禁感嘆道:“尚兒啊,幸虧有你在,爲父現在才知道,只有你才能繼承爲父的基業,不像你那無能的大哥,太令爲父失望。
“父帥言重了,兒怎麼敢跟父帥相比。”袁尚心中暗喜,嘴上卻又道:“大哥雖然能力不濟,但兒相信他也是一心爲我袁家,如今他已死在陶賊之手,兒請父帥念在骨肉之情上,就原諒了他的過失吧。”
聽得袁尚這番話,袁紹愈覺欣慰,便想袁尚與袁譚爭儲多年,難得袁尚能如此大度,實在是不容易。
袁尚窺知袁紹的心思,便又眼中含着淚光,跪地哽咽道:“大哥爲陶賊所害,屍骨無存,魂不能歸家,實在是可憐,兒想爲大哥舉行一場祭禮,遙祭大哥在天亡英魂,還請父帥恩准。”
“好好好,難得尚兒你這般孝悌,爲父豈能不準。”袁紹是倍感欣慰,趕緊親手將袁尚扶起,臉上眼中已盡是欣賞。
“報——”親兵這時匆匆闖入,慌叫道:“稟主公,稟三公子,張將軍內黃兵敗,已棄了內黃城,敗歸鄴城。”
轟隆隆!
一道晴天霹靂,重重的轟在了袁紹頭頂,瞬間轟到他頭暈目眩,一口氣險些背過去,臉上的笑容頃刻間碎了一地。
身旁正暗自得意的袁尚,亦是錯愕變色,恍惚間還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張合是怎麼回事,他好大的膽子,我命他堅守內黃十日,他焉敢棄城而逃?”回過神來的袁紹,咆哮怒吼道。
袁尚亦是眉頭深皺,喝道:“速傳張合進來,我要問他個清楚。”
片刻後,灰頭土臉的張合,匆匆步入堂中,拜伏在袁家父子腳下。
不等張合開口,袁紹便怒斥道:“張合,你好大的狗膽,內黃城何等重要,你竟敢不得命令,擅自撤守,你還有臉回來見我。”
“張合,臨行之前,我命你無論如何要堅守內黃十日,憑你的能力,怎會這麼快就棄城而逃,你給我解釋清楚。”袁尚也沉聲質問,態度卻比袁紹要冷靜幾分。
張合忙道:“主公息怒,三公子息怒,合原本是抱着必死決心堅守內黃,只是出了個極大的意外,合纔不得已棄城,還望主公恕罪。”
“棄城而逃,還敢狡辯不成!”袁紹更加憤怒。
“你倒說說,出了什麼意外,逼得你敢違抗軍令,棄城而逃?”袁尚卻起了疑心。
張合遂道:“末將抵達內黃不久,陶賊就率大軍來攻,末將本是決心死守安陽,只是臨戰之時,敵軍突然將大公子綁於對樓上,作爲擋箭牌逼近南門,末將只怕誤傷了大公子,所以不敢令士卒放箭,敵軍才能肆意攻城,末將力戰不敵,不得已之下才棄城而撤,請主公明鑑。”
又是一道驚雷轟在頭頂,轟到袁紹霎時間僵硬在了榻上,驚到目瞪口呆。
袁譚還活着?
陶賊那廝,竟然沒有殘害袁譚,還用其做擋箭牌,來攻內黃城!
這一切,完全出乎了袁紹的意料,也出乎了袁尚的意料。
“該死,沒想到你還活着,竟還幫着陶賊繼續禍害我袁家,壞我的大事,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啊……”恍然驚悟的袁尚,暗暗咬牙,眼眸中透出絲絲陰恨。
他能不恨袁譚麼。
這個可恨的大哥,跟他爭了這麼多年的儲位,給他添了多少的麻煩,袁尚內心之中,早恨不得將他除之而快。
如今袁譚被陶商再次所俘,袁尚可算鬆了口氣,以爲這回他這大哥必死無疑,自己總算是除掉了競爭對手,可以穩坐儲位。
可誰想到,陶商竟會拿袁譚來做擋箭牌,破壞他的抵禦部署。
袁軍投鼠忌器,不敢放箭,陶商就會利用這一點,先攻下內黃,再攻下安城,兵鋒直逼鄴城,那個時候,他們還如何抵擋。
“滾出去,給我滾出去——”袁紹一聲歇廝底裡的咆哮,打斷了袁尚的神思。
張合沒被問罪,暗鬆了一口氣,匆忙退了出去。
袁尚看了一袁紹一眼,眼珠子轉了幾轉,嘆道:“真沒想到,大哥福大命大,竟然還活着,這固然是意外之喜,只是他這麼甘心情願做陶賊的擋箭牌,將士們投鼠忌器,不敢放箭禦敵,今日陶賊能利用他攻下內黃,明日就能攻破安城,只怕用不了幾日,陶賊的兵鋒就殺到鄴城城下了,唉……”
幾句嘆息,袁尚便將失城的罪任,扣在了袁譚的頭上。
“沒用的逆子,幾次三番壞我大事,落在陶賊手中,竟然還敢苟活,氣節何在,我袁家的門風何在!”袁紹果然被越激越怒,咬牙怒罵,儼然已視袁譚爲仇人一般。
袁尚見時機已差不多,便跪在了榻前,一臉悲壯,拱手道:“父帥令兒主持禦敵大局,只是若想抵禦陶賊攻城,必須要放箭,但若放箭,就有可能誤傷大哥,大哥縱有千錯萬錯,畢竟跟孩兒是骨肉兄弟,兒實不忍大哥有失,到了這個地步,兒已不知該如何舉措,還請父帥明示。”
袁尚一副進退兩難,又要顧全大局,又要顧及兄弟親情的架勢,一番悲憤之言,卻將重擔又摞回給了袁紹。
他這是無形之中,在逼袁紹在兒子和基業之間,做一個選擇。
袁紹咬牙切齒,臉色陰沉如此,眸中燃燒着熊熊烈焰,拳頭越握越緊,內心之中,顯然在進行着激烈的思想鬥爭。
沉吟許久,袁紹的拳頭,狠狠的擊打在了榻上,蒼老的臉上只餘下鐵血憤怒,再無半點猶豫。
“爲父現在正式給你下令,傳令諸軍,若陶賊再拿袁譚做擋箭牌,就當他已經死了,該放箭就放箭,有膽敢再不戰棄城者,滿門抄斬!”袁紹言語冰冷決然的下達了命令。
袁尚暗鬆一口氣,眼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卻又爲難道:“可是刀箭無眼,將士們若是這麼做的話,只怕大哥就兇多擊少了啊。”
“這個逆子,三次被俘,丟盡了我袁家的臉,現在竟然不敢自行了斷,保全名節,還要繼續幫着陶賊禍害我袁家,我袁紹就當沒有這個兒子,你也沒有這個大哥,爲了我袁家大業,無需再顧忌他的死活。”袁紹臉色陰沉如鐵,神情言語間,只有鐵血冷酷。
袁尚長長的嘆息一聲,萬般無奈的接下軍令,卻又一臉傷感之狀。
袁紹見他如此顧念兄弟親情,越發的對這個兒子喜歡,卻又撫着他的肩道:“尚兒啊,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能有你這樣的兒子,爲父是萬分自豪,但是爲了大局,你一定要收起你這份情義,你明白嗎?”
袁尚故作沉吟片刻,直到眼中流露出幾分明悟之狀,方纔一聲輕嘆,拱手正色道:“請父帥放心,兒知道該怎麼做了。”
“嗯,那就好,速去安城禦敵吧,抗擊陶賊的重任,爲父就全交在你手裡了。”袁紹讚賞的點點頭,眼中滿懷着期待。
袁尚起身告退,轉身昂然離去,身後袁紹以欣賞期待的目光,目送着他離去,口中喃喃自語道:“尚兒孝悌兩全,智勇過人,又有雄主的氣度,簡直跟我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現在我才明白,只有他纔是我唯一的繼承者,早知如此,當初我還猶豫什麼,如果不是幾次三番的重用那個沒用的逆子,我袁家又何至於陷入今日的危局,唉……”
嘆息聲中,袁尚那英武的身軀已消失在門外,邁出大門一刻,袁尚的嘴角卻微微上揚,嘴角鉤起一抹不易覺察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