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範的話,張遼聽得津津有味,他已經忘了接話,只是一味地不住地點頭,看向劉範後背的眼神裡滿是如信徒膜拜神像的虔誠。張遼是西涼軍中的良將,在戰場上建立的功勳甚至比黃忠、趙雲的還多。黃忠可謂是劉範帳下第一驍將,而他則是第一良將。但以張遼的心智,他萬萬沒想到,徵調兩州超過半數的屯田軍,這個看似是窮兵黷武、勞民傷財的決策背後,竟然還隱藏着劉範更爲深遠卓絕的戰略,或者說是更大的野心。
張遼不禁發現,原來他太小看他的主公了。他原以爲,劉範的野心只是攻城掠地,佔領更大的地盤,統治更多的人。這就像牧民一樣,牧民渴望擁有更廣闊的草場,放牧更多的牛羊。
但現在看來,劉範比這高明得太多。地盤之大小,劉範當然在意;但劉範更在意的是人心,民心。志在佔領地盤者,那只是諸侯;但志在奪取人心者,方是帝王。
這也讓張遼越發迷惑了,他越發看不懂他這個少年主公。他到底是誰?他到底心中還蘊藏着多少大戰略?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到底想要什麼?他又會做出什麼決定?這困惑,讓張遼愈發地想靠近劉範。
在張遼遐想之時,劉範仍然在說着。劉範忽然扔了啃得差不多的羊腿,轉過身來,微笑着對陷入沉思的張遼,說道:“建立起一個兵馬雄壯、幅員遼闊的涼國很容易,孤已經基本做到了;但要讓千萬人忠於孤,忠於孤的涼國,卻遠非易事。文遠,你知道怎麼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最簡單最粗暴地把千千萬萬的人團結在一起嗎?”
關城上一片漆黑,張遼甚至只能看見劉範的身形,但卻看不清他的五官。唯一能看清的,是劉範那似乎燃燒着太陽的雙眼。張遼想了一會,誠實地說道:“末將不知。”
劉範笑了,說道:“戰爭。”劉範知道,英格蘭民族的形成,源於百年戰爭;德意志民族的形成,源於德意志統一戰爭;美利堅民族的形成,源於獨立戰爭;就連中華民族的形成,都是有賴於近代屈辱史的激發。爲了抵禦外辱,就必然要求中國人團結在一起。爲了將中國人團結在一起,梁啓超想到的方法就是提出“中華民族”的概念。
而這,也是劉範計劃要效而仿之的。張遼聽得一頭霧水,說道:“戰爭?”
劉範說道:“對,就是戰爭。團結人心的要素,無非就是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敵人。而戰爭是將共同利益和共同敵人相結合的一種手段。孤將這代表着新移民的人心的屯田軍推上戰場,他們就會同我們一樣,有了一個共同的利益,那就是打敗安息和大月氏,因爲這場戰爭是我們輸掉的話,誰也不會有好下場;另外,戰爭讓我們和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安息和大月氏。”
張遼恍然大悟,說道:“高啊!”
劉範說道:“另外,感情也能讓人團結起來。只要屯田軍在戰場上並肩作戰,自然會在彼此之間生出袍澤之情。這袍澤之情,正是日後西涼軍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礎。”
張遼說道:“主公高明,末將簡直是難以望主公項背。”
劉範笑道:“文遠,孤猜測,你們除了對孤此舉疑惑不解之外,大概也只是猜測到孤此舉是爲了實戰練兵吧。”
張遼說道:“末將慚愧,是賈祭酒和郭祭酒他們猜到的。”
劉範點點頭,說道:“那他們一定是在這之前同荀攸接觸過。因爲正是荀攸建言孤再次擴軍。”
張遼這就更想不通了,說道:“主公,擴軍和這有什麼關係?”
劉範笑道:“誰說沒有關係?孤正是爲了日後擴軍,徵調屯田軍參與對安息大月氏之戰。”
張遼一臉茫然。劉範見張遼還是聽不懂,大笑,拍拍張遼的肩膀,說道:“文遠再仔細想想這其中的利害關聯,你肯定能想得到。”
張遼勉爲其難,想了一會,終於想明白了。張遼拼命壓制住自己的激動,說道:“主公是把安息和大月氏當成磨刀石,來磨礪四十萬屯田軍這把未開鋒的刀?”
劉範說道:“不錯,孤令高順的陷陣營兩千猛士爲全軍教頭,由他們錘鍊出來的屯田軍應該不會太差。而一支強軍,必須要經歷戰火的洗禮,才能百鍊成鋼。屯田軍是西涼軍的後備力量,孤又打算擴軍,所以屯田軍必須要上戰場。當這四十萬人擊敗了安息和大月氏,他們的戰力才能得到提升,他們纔夠格進入正規常備的西涼軍的序列。”
張遼皺起了眉頭,說道:“但屯田軍只是經過訓練而已,萬一在戰場上傷亡過重怎麼辦?一旦傷亡慘重,實戰練兵就失去了意義,新移民也不會歸心於主公。”
劉範點點頭,說道:“文遠,孤果然沒有看錯你。你一眼就看到了問題的關鍵。”
張遼謙虛地道:“仰賴主公淳淳善誘罷了。”
劉範自信地道:“你說得對。傷亡率是成敗的關鍵。但孤早已對此胸有成竹,你不必擔心。”
張遼問道:“敢問主公有何良策?”
劉範卻搖了搖頭,臉上帶着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說道:“山人自有妙計。待到戰爭平息,你會一目瞭然。現在孤正在下一盤大棋,一盤就連田豐、郭嘉也難以構思的大棋。這盤棋上,就算是強大如安息和大月氏,也都只是孤指間的兩枚棋子。而你們這些大將所要做的,就是一絲不苟地執行孤的命令。只要你們認真完成孤給你們佈置的命令,此戰孤保證完勝。”
令劉範沒有想到的是,對於他的這番話,張遼的反應先是堅定地應了一聲“喏”,緊接着就是一聲悠悠的長嘆。劉範詫異地說道:“文遠,嘆什麼氣?”
張遼一臉無奈,給劉範拱拱手,說道:“無他,末將只是感嘆主公真乃天之驕子,在這亂世之中末將能追隨主公這樣的英雄,真是末將百年修來的福氣啊。”
聞言,劉範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迴盪在高聳的關城上,在關下平曠的草原上傳得極遠,夜空中高掛的圓月,也顯得更素白如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