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開口說道:“諸君所言皆有理,而愚意以爲,鎮東必非欲取山陽者也。”
當年黃巾亂時,程立一個儒士,能使其家鄉東阿得以保全,他在兗州的名氣很大,早前連劉岱都專程向他問計,因是,雖然他家聲不顯,張觀等人對他卻都是十分尊重的。
此時聽了他的這話,張觀問道:“先生此話何意?爲何這麼認爲?莫不是先生也以爲鎮東遣騎入山陽,只是爲了解任城縣之急麼?”
程立不緊不慢地說道:“且不說鎮東是不是爲了解圍任城縣,只說一條:吾敢請問諸君,鎮東如果真的侵取山陽的話,濟陰、陳留會有何反應?”
張觀答道:“山陽如失,濟陰、陳留坐席難安,所以吳濟陰、張陳留必然會鼎力相助。”
“以吾山陽、濟陰、陳留、濟北與東五郡,可與徐州戰否?”
濟北郡內現雖黃巾遍地,地盤可以說是所剩無幾了,但如說到兵馬,鮑信手上卻是有部曲的,鮑信是泰山人,討董時,他曾經在泰山募過驍勇,當了濟北相後,爲鎮壓本地黃巾,又在濟北征募了一批郡中的劍客、猛士,這些人跟着鮑信打過不少的仗,戰鬥力還是不錯的。
“徐州兵雖強,然其州中的民口少,富庶亦不及吾州,兼之吾州東有冀州爲靠,自是足可與徐州一戰。”
程立點了點頭,說道:“主簿此言甚是!較以兵強,吾州或稍遜徐州,而較以民口、產出,徐州不如我,冀州方敗公孫伯珪,袁車騎行有餘力,現已可援吾州,而呂奉先得袁公路之資,侵入汝南,如火燎原,使孫文臺無力旁顧,較之形勢,徐州亦不如吾州也,是以,愚意也以爲,吾州足可與徐州一戰。”頓了下,接着說道,“既然是這樣,鎮東會在此時侵取山陽麼?”
張觀等不覺沉思。
過了會兒,張觀說道:“如此,公意是以爲鎮東現在不敢大舉進犯吾州?”
“外非必勝之敵,內有未撫之民,鎮東如何敢大舉進犯吾州?”
所謂“未撫之民”,程立說得有點誇張,但他的意思是對的。
荀貞到底是才得徐州,至今才一年的時間,儘管多數的士族、郡縣豪強都支持他,或者說,不反對他,但荀貞也不能因此而“窮兵黷武”、“耗盡民力”,打一個泰山,打一個濟北,速戰速決,一次打一個郡還可以,現在州府的庫藏物資完全支撐得住,可一旦與兗州搞起州戰來,州府的庫藏就不夠用,必須要從民間廣爲徵調了,正如張觀等人迎曹操入主兗州一樣,徐州的士人也是希望荀貞能夠安定州中的,結果若是荀貞反而卻“搜刮民間”,致使他們的家族利益大受侵害,那麼他們就可能會由不支持、或不反對的態度改而反對荀貞了。
簡言之,地方士族的勢力太大,曹操在兗州有曹操的難處,荀貞在徐州亦不是可以恣意妄爲。
張觀等人品思之,越琢磨,越覺得程立說得有道理。
張觀問道:“然則,以公高見,鎮東遣騎犯山陽,確是爲了解任城縣之圍,而至於許顯、趙雲將統兵繼至,則是詐言了?”
程立直覺地認爲荀貞遣張飛帶兵侵入山陽,絕非僅僅是爲了解圍任城縣這麼簡單,不過這些考慮沒有必要在堂上對着這麼多人講,事實上,程立認爲,即使給他們這些人講了,他們估計也聽不懂,因此,乾脆也就不說自己的這個疑慮,只是順着張觀的話風,接腔他的後半句,答道:“適才滿從事說‘用兵之道,重在迅密’,確哉斯言!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以能,鎮東這明顯是在‘不能而示之以能’,吾料他斷然不會調許顯、趙雲兩部入山陽。”
張觀等基本被程立說服了,可畢竟山陽是家鄉,他們的族人、家業、親戚、朋友,大多在山陽,即使相信了荀貞不會大舉入侵,仍是放心不下,因是,還是有人固請曹操遣兵援助。
陳宮這時說道:“張飛,宿將也,部曲皆精,熊虎之師也,本與李通、荀濮駐屯汝陰,今爲鎮東特地調回,侵掠山陽,其部號稱五千,此固虛言,而至少亦應有千騎之數,即便許顯、趙雲不會繼至,恐山陽也難獨御,明公遣些援兵過去也是合宜。”
陳宮和程立兩人的脾性有相近之處,也有不同之處。
相近的地方是,他兩人皆性格剛強,不同的地方是,程立家的族姓不顯,只是個小士族,與兗州地方的大士族不熟,來往不多,但陳宮不然,陳宮出身右姓,少年成名,與海內、兗州的大姓士人們交往密切,有這樣的朋友圈,難免就會不自覺地站在大士族的利益上,這對曹操有好處,也有不利處,好處在於:曹操由是而能得他之力,加以鮑信之助,入主兗州,不利處在於:在得了兗州後,陳宮有時會因爲本州大士族的利益而與曹操的心意相違。
不過,陳宮當下說的,請求曹操遣兵援助袁遺,倒也不只是爲了山陽大士族的利益,同時也是爲曹操着想,曹操剛入主兗州,不能不照顧地方士人的請求,此其一,袁遺半天三道求援的郡檄,看在袁紹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理會,此其二。
對陳宮的這層意思,曹操心知肚明,於是略微斟酌,說道:“公臺言之甚是。那就這樣罷,吾調李幹部入援山陽,君等看可好?”
張觀等人不太同意,有人說道:“李幹,豪強而已,不能敵張飛宿將,其所部,不過民兵,甲械不全,少經征戰,亦不足敵飛部精銳。明公如要遣師赴援,何不改調別部?”
又有人說道:“朱靈、蔣奇是袁車騎的部將,從車騎征戰日久,善戰、兵精,袁山陽,車騎從弟也,如調此兩營赴援,料朱、蔣必效死力,將既知兵,兵亦雄強,以敵張飛,可也。”
朱靈、蔣奇這兩營袁紹的兵馬,說是袁紹借給曹操,幫助曹操的,袁紹說把這兩營兵借給曹操時,當着袁紹的面前,曹操那時也表現得很高興,其實在他的內心中,他並不是那麼地高興,相反,對朱靈、蔣奇,他乃至有些提防和忌憚。
爲何?便正是因爲袁遺。
袁遺是袁紹的從弟,已經掌了兗州的一個大郡,現在袁紹又撥了兩營部曲,名義上說是皆給曹操,可萬一有事,到底這兩營部曲,蔣奇、朱靈是會聽曹操的命令,還是會聽袁遺的命令?不用想也知道。袁紹“借兵”的這個舉動,看似是在幫曹操,實則是在幫袁遺,是在助長袁遺在兗州的勢力和影響。亦是因此之故,儘管州府在昌邑,曹操主掌了兗州後,卻寧肯駐兵定陶,也不肯去昌邑,他爲的就是避免袁遺與朱靈、蔣奇的直接接觸,不能讓他們天天見面。
聽了那州吏的建議,曹操不動聲色,笑道:“朱、蔣二校,吾另有大用。朱、蔣部雖多老卒,然俱冀州人,客軍是也,李乾和他的部曲則不然,李幹,山陽人,其部曲也多是山陽本地人,而今山陽遭侵,吾使之東還赴援,他們才一定會人盡效死,飛部再強,不足提也。”
那州吏想了想,覺得曹操說得對,因是不復再言了。
定下使李幹率部赴援山陽,曹操叫州府給袁遺回書,告訴了他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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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散了,曹操留下陳宮、程立等少數幾人,當頭說道:“吾意檄允誠,請他立即攻江鵠、李瓚,吾率子廉、蔣奇、朱靈各營,親攻任城縣。君等以爲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