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何爲乳虎

夜雪綿綿,越下越密。

荀貞酣然睡中,驀然驚醒。

他睜開眼,適應着室內的陰幽,側耳傾聽,前院有人在叫:“好賊子!”隨着叫聲,傳來兵器撞擊的聲響。一人“哎唷”痛呼,旋即叫道:“賊子劍利,不要硬拼。”又有人高叫:“我去後院護住荀君。”叫喊聲、痛呼聲、兵器碰撞聲,嘈雜紛亂,劃破了寂靜的雪夜。

“怎麼了?”他妻子陳少君也醒了,緊抓住他的胳膊,問道。

“許是遭了賊吧?”荀貞掀開被褥,從牀上跳下,地面冰涼,令他睡意盡消,精神陡振,笑着安慰小妻子,“也不知哪裡來的蟊賊,不開眼,偷到咱家來了。不知前院住了十幾個力能搏虎的勇士麼?”他從西鄉帶來的那五十個輕俠,分到荀衢家了三十多個,餘下的都住在前院。

安慰了妻子兩句,叫她待在牀榻上,不要出去,他披衣取劍,穿上鞋,也沒裹幘巾,散着頭髮,推門而出。夜空明月,雪花紛揚,涼寒撲面,階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黑色的屋頂,院中的大樹,青石板的地面上全都銀裝素裹。雪面反射月光,整個後院清冷明亮。

他踩着積雪,下了臺階,往前院去。走沒兩步,後院的門被撞開,衝進來兩人。

“荀君!”

來的是小任和一個輕俠。他兩人衣冠不整,提着環刀,像是匆忙而起的。

“前院怎麼了?”

“有賊人潛入。”

“幾個人?”

“一個。”

“一個?”

荀貞微微蹙眉。住在前院的十幾個輕俠皆爲勇武之士,聽動靜,他們都起來了,十幾個人居然拿不下一個賊子?而且好像還有人負傷。這賊子哪兒來的?也太厲害了。

小任說道:“今夜阿偃值勤,賊子是他發現的。”

荀貞腳不停步,與他二人一塊兒出了院門,來到前院。

前院亂成一片。十數人圍着一個黑衣人,前趨後退,刀來劍往,正在殊死格鬥。黑衣人用的是一柄短劍,圍攻他的這些人有使用環首刀的,有用長劍的,兩三人手裡的刀劍只剩了半截,大概是被黑衣人利劍劈斷的,大多和小任一樣,衣冠不整,有赤足的,有隨便穿件短衣的,有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條犢鼻褲的。地上散落着兩三個劍頭、刀頭。

還有兩人坐在牆下,兵器丟在一邊,一個捂着腿,一個捂着胸口,衣上血跡斑斑。

這兩人裡,其中一個正是程偃。

荀貞往格鬥場上掃了一眼,快步至程偃身邊,蹲下身,看他的傷口。

程偃傷在胸口,他指了指前院院門附近,說道:“我巡夜到那兒,撞上這賊子偷偷摸摸地從牆上翻下。”

荀貞以兵法部勒賓客部衆,只要他住的地方或賓客們聚住之處,每天晚上都有人警備巡夜。今夜恰好輪到程偃值班。他檢查程偃的傷口,傷在右胸,幸好程偃粗壯,沒有傷到要害。另一個輕俠傷在大腿外側,血流了一地。他令小任:“快去找瘍醫來!”瘍醫,外科醫生。

他提劍把衣服劃開,撕下布條,給他兩人裹住傷口,再看向場中。

他本以爲是來了小賊,以今觀之,卻竟不似小賊了。在十幾個以驍勇出名的西鄉輕俠的圍攻下仍能進退自如,有這樣的身手,怎麼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賊?

院裡格鬥的聲音很大,驚動了裡中族人。

小任出去後不久,陸續有拿刀執棒,舉着火把的族人擁來。

這些天,荀氏族人個個“枕戈待旦”,警惕性極高,所以荀貞家一有變故,他們即及時趕來。

住在荀衢家的那三十幾個輕俠也奔了過來。荀衢散發提劍,一馬當先,由荀祈、荀攸簇擁着,走在輕俠們的前邊,分開圍在荀貞家門外、門內的族人,他跨步入院,立在格鬥場外,聽着荀貞給他說“程偃夜巡遇賊”,靜觀片刻,突然大喝一聲:“閃開!”

場上的輕俠跳躍閃開。他舉起長劍,奮力投向場中。

此時,那黑衣人恰好背對院門,聞他大喝,見輕俠閃開,心知不好,奈何背對,不知底情,剛轉過身,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長劍已至身前,穿肩而過。荀衢這一擲力氣極大,劍穿過黑衣人的肩膀,去勢不減,又帶着這黑衣人踉踉蹌蹌地往前趔趄了幾步,將之釘在樹上。

圍觀的荀氏族人、輕俠們異口同聲,高呼喝彩:“好擊劍!”

荀衢教訓荀貞:“汝少年從我學劍,至今十載。今夜用武之時,怎能袖手旁觀?”

他這是不瞭解情況。有程偃他們這些輕俠在,荀貞就是想上場也不容易。荀攸笑道:“貞之門下勇士衆多,不需親自上陣。”問荀貞,“此何人也?如此悍勇!”

荀貞搖頭,說道:“我也不知。”近前兩步,問這黑衣人,“足下勇武非凡,百人敵也,絕非樑上君子。請問足下何人?夜半潛入我家,是爲何事?”

黑衣人閉着眼,倚樹而坐,任夜雪飄落衣上,不搭理荀貞。

荀貞又說道:“我知像足下這樣的壯士,多視死如歸,是不怕死的。可如今你負傷被擒,落在我手,生死就不由你了。你若肯實言相告,我或許會給你一個痛快。你若執意不言,我這裡也有專精刑訊的好手。須知,三木之下,求死不能。”

不怕死的人多,受得了拷掠毒治的人少。也許是荀貞的這個威脅起了作用,黑衣人開目說道:“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我今夜潛入你家……。”不知是不是因爲受創嚴重,失血過多,他面色慘白,聲音細微,幾不可聞。

荀貞又上前幾步,離他只有五六步遠,說道:“你說什麼?”

黑衣人嗔目暴喝:“是爲殺你而來!”甩手把手中短劍擲出,隨即反手抓住肩上的劍柄,硬生生把長劍從肩中抽出,血如泉涌中,跳起揉身,朝荀貞刺來。院內、院外衆人登時驚呼。

荀貞不是魯莽的人,早有提防,閃身側步,先讓過短劍,又用手上劍擋開長劍,繼而躍步靠近,踢中黑衣人的腿彎,把他踹翻在地。地上雪滑,黑衣人激戰半晌,又受重傷,沒了力氣,摔倒在地。

輕俠們一擁而上,按住他,搶下長劍。

荀攸對荀貞說道:“看來不用再問了,這人顯然是來刺殺你的。”說着話,衝荀貞眨了下眼。

荀貞楞了楞,雖不知其意,也看出了他是在暗示什麼,遂故作疑惑,含糊說道:“我向來謹言慎行,不與人結仇。怪哉,誰與我這麼大仇,派刺客行刺?”

荀攸說道:“你爲北部督郵時,逐貪吏、殺豪強,威行郡北,得罪的人多了。想那夜,你手刃沈馴,滿郡皆驚。又那晚,你夜赴鴻門宴,面折張直。這人可能是那些貪吏豪強派來的,也有可能是沈馴的子侄或張直派來的。”

荀貞隱隱猜出了荀攸的意思,配合地裝出輕視之意,說道:“沈馴,我劍下亡魂。張直,紈絝子弟。若是他兩人派來的,不問也罷。”令按住黑衣人的輕俠,“將他殺了。”

荀攸阻止,說道:“此人驍勇絕倫,受託行刺,犯險不顧,視死如歸,‘士爲知己者死’,此古烈士之類也。往昔,聶政刺韓相俠累,爲不連累其姊,獨行仗劍至韓都陽翟,刺殺俠累於府中後,毀容自盡。韓國重金求問他的姓名家人。其姊聞之,知必聶政,於是去到韓國,伏屍慟哭,大呼:‘刺俠累者,枳邑深井裡聶政也’。市人說道,‘韓侯懸賞千金求購聶政的姓名親戚,你不躲避,怎麼還敢來相認?’其姊答道,‘政所以毀容自殺,是爲了我,可我又怎能顧惜己身,滅我賢弟之名!’……,是烈士不宜滅名。貞之,你當求問此子姓名,好讓他的名字能流傳後世。”

荀貞擺出一副從善如流的樣子,說道:“甚是。”問黑衣人,“足下烈士,不應泯然無聞,當垂名後世。不論足下是受何人所託而來,我只再請問足下姓名?”

黑衣人本就是聶政一流的人物,要不也不會來刺殺荀貞,聽了荀攸講的聶政故事,熱血沸騰,又見荀貞把懷疑的目標放在了張直、沈馴的子侄身上和郡北豪強身上,沒了顧忌,大聲說道:“今刺乳虎者,陽翟平陽裡霍澤是也!”咬牙怒視荀貞,啐了口,罵道,“今晚事敗,我死不足惜,只恨沒能殺了你,不能報家主之恩。”

說來他也憋屈,來刺殺荀貞,卻沒想到剛進前院就被一羣輕俠圍住。要是早知荀貞家裡住了這麼多人,說什麼他也不會單獨一人前來。按住他的輕俠提劍把他刺死。

荀衢嘿然,說道:“你兩個做的一場好戲!”

荀攸笑道:“此人身受重創,尚不忘行刺貞之,乃是亡命之徒。正面盤問他,怕是問不出什麼來,也只有行此旁敲側擊之計。只要詐出他的姓名,別的也就好查了。”

他和荀貞的這一番對話全是在做戲。正如他所說,這黑衣人悍不畏死,就算擒下了他,估計也什麼都問不出,想找線索,只有行此“詐計”。

聽了他的話,圍觀的族人、輕俠方纔恍然大悟。

荀貞心道:“公達聰明過人,三言兩語就騙出了這刺客的姓名,難怪十三歲就能辨識奸人。”

荀攸幾句話就騙出了刺客的姓名,看似簡單,實則不易。要非他擅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絕不會這般輕易。唯其擅察言觀色,方能知這刺客的脾性;唯其能揣摩人心,方可針對這刺客的脾性對症下藥。

荀貞又想道:“公達用聶政故事騙出刺客姓名,與我在繁陽亭時用古遊俠故事折服高素有些類似,只是難度要大多了。”他當時考慮了挺長時間才決定用古遊俠故事來折服高素,而今夜,荀攸只在片刻間就定下計策。別的不說,只“捷才”這方面,荀攸就遠勝於他。

他點了兩人,吩咐說道:“明早去陽翟平陽裡打探此人底細,查一查他是受誰人指派來的。”

程偃在牆下問道:“他說他叫霍澤?”

“對。……,怎麼,你知道他?”

“小人隨君在陽翟時,聽過這個名字。”

“噢?”

“似乎是波連門下的賓客。”

“波連?”

荀貞吃了一驚,居然是波連門下的賓客?這麼說,他是受波連的指使而來了?波連自與波才失蹤後,一直藏身不出,爲何忽然指使刺客來刺殺自己?他面色大變。荀攸、荀衢、荀祈等人面色亦同時大變。諸人視線相對,院門口一人脫口而出:“太平道要舉事了!”

說話的是荀彧。他來的晚,纔過來,剛好聽到荀貞與程偃的問答。

族人有反應遲鈍的,問道:“文若,此話怎講?”

“波連與貞之沒有私仇,今夜忽遣人行刺,只可能是爲了一件事:因懼貞之威名,故欲在舉事前先將‘大患’除去。‘荀家乳虎,惠下討奸’,貞之,你的威名令反賊也懼啊!”

院內院外,衆人被這個消息驚住,火光晃動,鴉雀無聲,目光齊齊落在荀貞身上。

飄飄灑灑的春雪柔靜可愛,落地無聲。

荀貞拂去落在肩頭上的雪瓣,心中默唸兩句:“每逢大事有靜氣。”攤開手,說道,“幘巾。”很快,兩個柔軟的小手把他的頭髮束起,裹上幘巾。他扭臉回首,見是陳若。陳若邊兒上是唐兒,雙手捧着腰帶,不顧積雪,屈膝跪下,爲他把衣服整好,將腰帶圍上。

荀貞雖教陳若不要出來,陳若擔心他,到底在屋裡坐不住,去隔壁叫上了也醒來的唐兒,兩人適才一直在後院院門口往外偷看,聽他要幘巾,忙從室內取出,順便拿了腰帶過來。

荀貞向她倆微微一笑。

荀衢沉聲說道:“文若所言不差,波連遣死士行刺,此必是太平道舉事前兆。貞之,你有何策應對?”

荀貞將寶劍還入鞘內。夜風落雪下,他感覺不到寒冷,好似又回到了那晚夜半擊賊之時,又好似回到了那個手刃沈馴之夜,苦心經營三四年,檢驗成敗就在眼前了。

他控制住自己因激動而發抖的身體,看了看樹下被鮮血染紅的積雪,從容說道:“波連既懼我‘乳虎’之名,我就讓他看看何爲‘乳虎’。”

49 搜山千騎入深幽(四十)32 國家棟梁傅南容22 甲兵四千向神都(中)85 襲陣兵退夏侯惇(三)27 如夢211 撫戒刺嚇二策行6 東漢諸侯王61 陶謙謀逼彭城國 劉備下邳見笮融6 壓豫州取佔先機 猛劉鄧拒領校尉277 政自良出荀太守138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五)53 只知太守不知君34 馮家27 敬老20 牽掛者何6 尋賢不遇(下)20 血雨腥風洛陽城(下)26 招人82 了卻山中寇賊事(六)88 了卻山中寇賊事(十二)288 王太守課政州最(一)34 招攬樂進87 風捲雷動誅鄴趙(三)27 如夢300 陳國相襄軍第一(九)52 佳客翩翩洛陽來(中)3 陽翟侯扣使不遣4 冀州牧迎節以徵32 陽平文謙侵如火 常山子龍穩似山158 沙丘臺上舊時月(十三)148 沙丘臺上舊時月(三)27 舉薦戲忠66 尺蠖之屈,以求伸也81 了卻山中寇賊事(五)220 陶恭祖數求歸鄉43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四)82 擒賊先擒王(下)40 鐵營57 尺素飛傳相思意60 文直29 伯符進獻渡河略2 賭錢75 爆竹聲裡辭舊歲(下)106 忠壯引來海內重 張紘迎願獻綿薄299 陳國相襄軍第一(八)20 辛璦(中)47 山雨25 郡府迴文51 謀算將戰31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二)81 了卻山中寇賊事(五)288 王太守課政州最(一)12 敬事112 陶謙忍怒緣忌器 曹宏獻得打劫計26 貞之得隴苦不足49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35 鼓音破曉天欲墜 文聘橫矛定軍旗81 不足憂懼劉玄德72 諸荀居家交豪俊 長文將至更添才45 正旦前日142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九)27 舉薦戲忠55 接踵等候召塾中遇117 三戰盡復東郡地(二)67 發蹤指示功人也 能得走獸爲功狗82 了卻山中寇賊事(六)128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三)73 大丈夫寧鳴而死232 前軍輕剽入任城70 劉玄德率部西攻41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二)41 雄豪滿座乳虎聲(下)29 樂進歸來68 重施魏郡屯田計 秦鬆笑舉糜子仲276 才由天授曹東郡8 勢先造成計乃行31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一)88 從徵汝南(上)253 王叔文獻策謀權15 搜山千騎入深幽(六)164 常山中軍真倜儻(中)29 關雲長一身是膽 劉玄德暗猜玄機70 今才知君是誰人64 戲忠84 捕拿張直(下)33 督郵一怒(下)53 勸降非是一路使 臨敵當有攻守備2 郡留四傑內外鎮 兵分六部旌旗揚25 再勝68 重施魏郡屯田計 秦鬆笑舉糜子仲37 文遠突陷潁川營(下)195 周幼平如熊舉將(上)70 今才知君是誰人133 聖旨一下赴冀州(三)192 諸葛瑾攜弟俱至107 克曹而後可圖荊38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九)27 朱公偉奉天子詔51 動手前夜9 道人